濃稠如墨的鬼霧,被兩道強力的車燈暫時撕裂,卻又在車后迅速合攏。改裝越野車如同鋼鐵巨獸,在顛簸不平的荒野上轟鳴前行。
粗大的輪胎碾過枯草和碎石,車身劇烈搖晃,引擎的咆哮驚擾了鬼霧中潛藏的喑啞嘶吼,幾道扭曲的黑影在燈光邊緣一閃而逝,又迅速隱沒回更深的黑暗里。
車內,暖黃色的頂燈營造出與外界的陰冷截然不同的氛圍。
駕駛座上,女人單手扶著方向盤,姿態慵懶而熟練。她有著一頭蓬松的大波浪卷發,側臉線條柔美中帶著一股成熟的韻味,像一枚熟透的水蜜桃,散發著不經意的風情。
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被她隨意地咬在鮮艷的唇間,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她身上穿著剪裁合體的獵裝,勾勒出起伏有致的完美身材。
江蟬坐在副駕,視線從那根香煙移到女人臉上,“什么時候學會抽煙了?”他的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更像是一種觀察。
女人…或者說嫂嫂…微微偏頭,眼波流轉,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用下巴點了點中控臺島格上一個精致的金屬煙盒,“想抽?自己拿,不用客氣。”
或許是長途趕路的疲倦,使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沙啞的磁性,更是誘人。
江蟬沒動,目光移回來,平靜地直視前方被車燈劈開的黑暗,“到乾羅城做什么?”
“看個老朋友。”嫂嫂回答得輕描淡寫,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
“為什么會出現在這?”
“路過。”
兩個字,滴水不漏。
“路過?”江蟬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帶著試探,“真巧…交流賽的時候第四鬼差想整幺蛾子,據說被一個女人所傷…”
他說著,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嫂嫂握著方向盤的手上,那手指纖細修長,指甲涂著暗紅的蔻丹,“他好像還罵了句‘叛徒’…?”
嫂嫂握著方向盤的手紋絲不動,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破綻,仿佛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所以呢?”她輕輕“呵”了一聲,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調侃,紅唇在煙霧后彎起一個迷人的弧度,“不過是挺巧的,不然憑你們兩個,想走到下一處營地,少說還有四十幾里地,這鬼地方可不是郊游。”
江蟬知道嫂嫂在回避正面問題,但對方不想承認,他問再多也白搭,只得頗含意味的應了一句,“是啊,挺巧。”
嫂嫂透過后視鏡瞥了眼后座,語氣帶著一絲玩味,“這位小朋友怎么稱呼呢…你還沒給我介紹…”
后座的林敏,從上車起就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降低存在感,懷里還緊緊抱著那塊沉甸甸的尸羅香,像抱著個傳家寶似的。
她的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偷偷瞄著后視鏡里嫂嫂那張風情萬種的臉…尤其是那一抹在緊身獵裝包裹下呼之欲出的傲人曲線。
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默默地把懷里那塊冰冷的尸羅香往上抱了抱…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她忽然深刻的理解到江蟬之前瞥她的那個眼神……
江蟬也掃了眼后視鏡里的林敏,語氣毫無波瀾,“路上撿的,不熟。有什么想問的,你自己問她。”
林敏正沉浸在“胸器”對比的沮喪中,聽到點自己名字,一個激靈。她眼珠一轉,猛地抬起頭,臉上馬上擠出了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張口就來。
“嫂嫂…嫂嫂你好…我叫林敏,我是江蟬新交的女朋友!我偷偷賣了我奶奶養了8年的豬湊夠路費,千里迢迢從…從我們偏遠的小山村里跑出來就是為了找他!結果他…他這個沒良心的…嫌棄我窮,嫌棄我土,嫌棄我沒身材…他不要我了!嗚嗚嗚…我現在無家可歸了!嫂嫂你要為我做主…一定要收留我啊!”
林敏一邊哭訴著告狀,一邊用沾著黑灰的袖子去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演技浮夸至極。
“噗嗤…”嫂嫂被逗樂,細細的煙灰抖落下來,她掃過后視鏡揶揄地看著江蟬,“喲,我們小朋友出息了?都學會始亂終棄了?”
江蟬的臉瞬間黑得跟鍋底似的,額角青筋直跳,他猛地扭過身,眼神警告地盯著林敏,“再胡說八道一句,我立刻把你扔下去喂鬼!”
林敏嚇得往后一縮,立刻又轉向嫂嫂告狀,聲音帶起了哭腔…這次是真有幾分被嚇的,但不多,“嫂嫂~你看他!他又兇我!”
“靠!”江蟬是真被她煩透了,作勢就要探身去抓她,給她個教訓。林敏叫著抱著尸羅香往車門邊躲,兩人在封閉的車內拉扯起來。
就在這時,嗤——!!
一聲刺耳的急剎,強大的慣性讓所有人都猛地向前一沖!
“怎么回事?”江蟬迅速穩住身形,立刻警覺地看向前方和四周。
駕駛座上的嫂嫂,臉上那慵懶嫵媚的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罕見的、帶著點窘迫的尷尬。
她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有點不好意思地攏了下耳邊散下來的大波浪長發,“呃…那個…好像是…沒油了。”
江蟬看向儀表盤,油表指針果然已經沉到了最底端,紅色的警示燈刺眼地亮著。
他揉了揉眉心,感覺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瞥了眼后座還抱著尸羅香,一副矯柔造作姿態的林敏,氣不打一處來,“抱那么大塊破玩意兒加重了多少油耗!你就不能扔了?車上不是有裝配的尸羅香!”
“不行!”
林敏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把尸羅香抱得更緊,把整個上半身都壓在上面,像個護崽的老母雞,“美少女的事你少管!這可是大寶貝!我好不容易才弄下來的,就算現在破了,我帶回去修修補補,也能賣點錢當路費呢!哪像你這種揮金如土的可惡有錢人,怎么會懂我們山里娃的苦楚…”
林敏振振有詞,活脫脫一副守財奴的架勢,江蟬發覺自己只要跟這女人在一塊準沒好事,而且這女人總有一種能讓他血壓飆升的本領…
就在兩人爭執不下時,又是幾道雪亮的強光從前方射來,伴隨著陣陣強勁引擎的轟鳴。幾輛涂裝著鐵道警衛隊標志、裝備著特殊武器的軍用越野快速駛近,很快停在了他們的車旁。
江蟬立刻下車,與對面走出來的一個領頭交涉,應該是個小隊長。他亮出李乘歌授予的那枚金章。
那名小隊長驗看后,包括周圍的警衛隊員,神色全都變得恭敬無比,表示搜救隊正是接到武裝鐵軌的緊急求援后派出的。
對上江蟬的身份后,那名小隊長二話不說,立刻安排了一輛性能最好的越野車,配備兩名精干隊員,護送江蟬他們返回南江城。
換乘時,戲劇性的一幕再次上演…當警衛隊員想幫林敏搬那塊沉重的尸羅香上車時,她死活不讓別人碰,堅持要自己抱著。兩名隊員看著這個灰頭土臉卻異常執拗抱著塊“破石頭”的小姑娘,表情都有些哭笑不得。
在警衛隊專車的護送下,一路再無波折。
第二天傍晚時分,巍峨雄壯的南江城關終于出現在地平線上。
夕陽的余暉將巨大高聳的城墻染成一片溫暖的金紅色,城墻上巡邏的城衛軍的身影清晰可見,與荒野的陰冷死寂形成鮮明對比。
關卡處進出的車和人都在接收檢查,鐵道警衛隊的車在關卡處亮明身份,順利通過。
進入城區范圍后,車輛在江蟬指定的老城區停下。
“多謝。”
江蟬對警衛隊員點點頭。
車門打開,林敏抱著她那塊寶貝尸羅香,費力地挪下車,還想湊近江蟬說點什么。江蟬卻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攔下一輛路過的出租車,拉開車門對嫂嫂道,“上車。”
嫂嫂優雅地坐了進去,江蟬緊隨其后,“砰”地關上車門,“師傅,走!”
為什么不讓警衛隊的車直接送到樓下?防的就是林敏這塊狗皮膏藥!
“喂!不是!你等等…喂!!”
林敏眼睜睜看著出租車啟動,氣得齜牙咧嘴在原地直跺腳,“你個負心漢!王八蛋!過河拆橋!混蛋!烏龜蛋!臭雞蛋…!!”
破口大罵的聲音迅速拋遠,出租車平穩地行駛在傍晚老城區喧囂的街道上,夕陽的金輝透過車窗,在江蟬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他根本懶得理會林敏的氣急敗壞,整個人直接往椅背上一靠,數日來的緊繃神經在這熟悉的環境里,終于有了一絲松緩的跡象…終于是從乾羅城…從冰冷的荒野…真正回到了自己的地界。
車窗半開,帶著人聲鼎沸和煙火氣的暖風徐徐吹入,拂動嫂嫂蓬松的卷發,她看著窗外流動的街景和歸家的人群,忽然輕聲開口,打破了車內的寧靜,“那個小姑娘,有點意思。”
江蟬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她說的是林敏,他微微皺眉,“一個麻煩精罷了。”
“麻煩精?”嫂嫂轉過頭,臉上帶著一種意味不明的笑意,眼神玩味地看著江蟬,“你確定?”
江蟬被她的眼神看得反而些不確定,但語氣卻強作肯定,“我確認過,就是個有點小聰明、膽子不大胸也不大、又貪財又吝嗇、滿口謊言、隨地大小演的普通人!”
“哦…”嫂嫂紅唇微翹,頓了頓又問,“你用什么確認的?”
“眼睛。”江蟬的回答理所當然,他對自己的能力有著充足的自信,“我的眼睛,不會看錯。”
“眼睛?”嫂嫂的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她身體微微側身靠近江蟬,一股淡淡的、混合了女士香煙和成熟女性馨香的氣息飄來,“那你現在…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
江蟬心中一動,本能地感覺到一絲異常。
他毫不猶豫,雙瞳深處瞬間燃起威嚴的赤金光芒…真王之眼!發動!
然而,當那能洞穿虛妄、直視本質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嫂嫂身上時,江蟬臉上的篤定卻是瞬間凝固,化為一片愕然!
沒有預想中清晰透徹,更沒有生命或者氣息的流轉,甚至連一個“人”的形態都模糊不清!
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淡淡的迷霧!
他的真王之眼,竟然失效了?!
那迷霧似有似無,將嫂嫂的身影完全籠罩其中,隔絕了所有的探視,甚至于仿佛嫂嫂整個人都不存在!
這是江蟬擁有真王之眼以來,第一次失效…還是用在嫂嫂身上?他的瞳孔不由驟縮,赤金色的光芒在他眼中跳動,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愕然!
嫂嫂似乎很滿意江蟬的反應,輕笑一聲,重新靠回椅背。
她轉過頭去,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那燃燒著最后的絢爛晚霞,聲音悠悠傳來…
“小朋友…有時候,最會騙人的,恰恰就是自己的眼睛。別太過依賴它了…有些東西,眼睛…是看不到的。”
嫂嫂的聲音帶著一絲意味難明的縹緲,卻又無比清晰地敲打在江蟬的心頭,車窗外的晚霞和喧囂如火如荼,映照著他那驚疑不定、陷入巨大困惑的側臉。
“所以嫂嫂,你的真實身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