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張?jiān)侣箾]有趁著夜色趕路的意思，好在山市中也有客棧，兩人便結(jié)伴來到此地的客棧。

　　客棧著實(shí)不大，沒有那么多獨(dú)棟院子，只有一座二層主樓，一樓大堂充作酒樓，二樓是客房。

　　兩人剛進(jìn)酒樓，不對，是兩人剛進(jìn)客棧一樓大堂，張?jiān)侣沟哪抗獗懵湓诠衽_后的酒壇子上，順理成章地提議道：“看在我送你飛刀的情分上，我們喝一杯吧。”

　　齊玄素用說書先生的口氣道：“見識了傳說中的黑市，張青霄覺得自己的江湖經(jīng)驗(yàn)得到了增進(jìn)，收獲很大，于是決定犒勞自己一下。”

　　張?jiān)侣馆p笑道：“我們不妨換個說法，說好一起逛山市，齊天淵半路做了逃兵，讓張?jiān)侣构萝妸^戰(zhàn)，于情于理，都該罰酒三杯。”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柜臺前，張?jiān)侣怪苯诱f道：“燒酒，兩壇，要半斤裝的。”

　　“兩個太平錢。”掌柜不給齊玄素拒絕的機(jī)會，直接從柜臺后取出兩個酒壇，擺在兩人的面前。

　　張?jiān)侣箒G下兩個太平錢，然后一手一只酒壇，往不遠(yuǎn)處的空桌走去。

　　齊玄素只能跟在張?jiān)侣沟纳砗蟆?br>
　　兩人面對面地坐下，張?jiān)侣挂皇峙拈_泥封，因?yàn)榫茐⒉淮蟮木壒剩苯佑镁茐】诤染啤?br>
　　齊玄素也學(xué)著張?jiān)侣沟臉幼樱拈_自己那一壇的泥封，用酒壇喝酒。

　　齊玄素自從認(rèn)識張?jiān)侣怪螅畲蟮淖兓褪蔷屏恳婇L，再加上齊玄素有了部分武夫神異，喝完大半壇之后竟是沒有多少醉意。

　　張?jiān)侣挂呀?jīng)喝完自己的那一壇，起身來到柜臺，問道：“掌柜，還有客房嗎？”

　　掌柜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說道：“有，不過只剩下一間了。”

　　張?jiān)侣惯t疑了一下，隨即說道：“那就開一間房，正好省錢了。”

　　“一間上房，一個太平錢。”掌柜道。

　　張?jiān)侣鼓贸鲆幻短藉X，放在柜臺上。

　　掌柜收起太平錢，遞給張?jiān)侣挂话谚€匙：“上了二樓，往東最里面的一間就是。”

　　張?jiān)侣菇舆^鑰匙，直接往二樓走去。

　　齊玄素看了眼張?jiān)侣股蠘堑谋秤埃挚戳搜圩约好媲暗男“雺疲D時陷入天人交戰(zhàn)之中。

　　然后在掌柜的玩味目光中，齊玄素決定先把自己的酒喝完，也不知是不想浪費(fèi)太平錢，還是打算用酒壯膽。

　　一壇酒喝完，齊玄素緩緩起身，在掌柜意味深長的目光中，也往二樓走去。

　　來到房間外，齊玄素又開始天人交戰(zhàn)，是敲門呢，還是去外面逛一逛？反正一宿不睡也不算什么。

　　最終，那一壇酒不是白喝的，齊玄素還是鼓起勇氣，打算敲門。

　　然后齊玄素發(fā)現(xiàn)門沒從里面閂住，他只是輕輕一碰，門便開了。

　　齊玄素走入房中，里面只有一張床，張?jiān)侣购鸵绿稍诖采希皇敲摿诵模砩仙w著她自己的斗篷。

　　這也就罷了，關(guān)鍵是張?jiān)侣惯€睜著雙眼，眼里閃著微弱的光，哪怕沒有掌燈，齊玄素也能感覺到張?jiān)侣拐⒅约骸?br>
　　齊玄素只覺得身子發(fā)僵，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如此僵持了片刻之后，張?jiān)侣勾蚱屏顺聊骸澳愦蛩阏疽凰迒幔俊?br>
　　齊玄素輕咳一聲：“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shí)在是……”

　　張?jiān)侣馆p聲打斷道：“當(dāng)初去西域，一起在雪窩子里過夜，也沒這些講究，我看是你的心思邪了。”

　　齊玄素啞然無言，只能把門關(guān)上，自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打算這么將就一宿。

　　張?jiān)侣购仙想p眼，不一會兒就有細(xì)微的呼吸聲響起。

　　齊玄素微微發(fā)怔。

　　她就這么安心地睡了，竟是這般信任自己么？

　　那么自己對得起這份信任嗎？

　　齊玄素望向望向窗外的明月，不由輕嘆一聲。

　　就在各種此起彼伏的思緒之中，齊玄素竟是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夢。

　　這次不是什么靈山大巫，而是一處青山秀水所在。

　　靜靜深夜，月涌江流。

　　他乘坐一葉扁舟，順流而下。

　　一點(diǎn)浩然氣，千里快哉風(fēng)。

　　他坐在小舟的中央，船首坐著一個人，船尾坐著一個人，使得小舟剛好維持平衡。

　　雖然他看不清這兩人的相貌，但心底卻生出親近，心間一片安寧祥和。

　　等到齊玄素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天光大亮。然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蓋著張?jiān)侣沟亩放瘢踔吝€能嗅到淡淡的清香。

　　床上干干凈凈，張?jiān)侣挂呀?jīng)不見了蹤影。

　　齊玄素又想起了昨晚的夢境，這是他自加入清平會以來難得的好夢，那種安寧祥和的感覺讓他記憶深刻，甚至還有點(diǎn)點(diǎn)余韻縈繞在他的心頭，讓他不忍遺忘。

　　便在這時，張?jiān)侣雇崎T進(jìn)來，手里竟是端著一籠屜包子。

　　“你醒了。”張?jiān)侣箤臃旁谧郎希敖o你買的。”

　　齊玄素起身將張?jiān)侣沟亩放穹旁诖采希瑑袅耸郑阶狼埃缓髥柕溃骸澳隳兀俊?br>
　　“我有‘辟谷術(shù)’。”張?jiān)侣固撆牧讼伦约旱男「埂?br>
　　齊玄素以玩笑的語氣問道：“怎么對我這么好？”

　　其實(shí)齊玄素在心底隱隱有一種希望，張?jiān)侣共皇且驗(yàn)橛星笥谒艜@般特殊，而是因?yàn)樗@個人。

　　張?jiān)侣箾]有正面回答，只是說道：“吃你的。”

　　齊玄素沒有客氣，開始享用自己的早餐。

　　張?jiān)侣咕妥邶R玄素的對面，雙手托腮地看著齊玄素吃包子，問道：“味道如何？”

　　“還不錯。”齊玄素被張?jiān)侣箍吹糜行┎淮笞栽冢韵嘧兊盟刮钠饋怼?br>
　　張?jiān)侣沟溃骸拔矣浀萌ノ饔虻臅r候，冷干糧配涼水，你都能吃得下去，可見你口中的‘不錯’應(yīng)該是不怎么好吃。”

　　齊玄素哭笑不得道：“我對吃的不太講究苛求，不意味著我分不出好壞，我的口味還是很正常的。要不你也嘗一個？”

　　“不了。”張?jiān)侣咕芙^道，“想要駐顏有術(shù)，辟谷是基本條件。”

　　“我還以為你不在意這些呢。”齊玄素繼續(xù)吃包子。

　　張?jiān)侣沟溃骸拔覒{什么不在意啊，幾十年后，別人才徐娘半老，我就得變成個滿頭白發(fā)的老婆婆？我看你是其心可誅。”

　　兩人都不是什么鐘鳴鼎食的世家出身，自然沒有什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就這么說說笑笑地吃過了早飯，離開客棧，出了山市，繼續(xù)上路。

　　接下來的一段路程，兩人走得平淡無奇，漫漫古道，除了馬幫商隊(duì)，就再無幾個行人。

　　齊玄素還沒到行走坐臥都能修煉的境界，趕路時也就是與張?jiān)侣拐f話而已，

　　張?jiān)侣故翘觳牛瑓s不是玄圣、東皇那樣的絕世天才。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當(dāng)張?jiān)侣拱呀^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自身的修為和道門的各種差事上時，她就很難兼顧其他方面，所以張?jiān)侣共淮缶ǜ鞣N三教經(jīng)典，不能隨口引經(jīng)據(jù)典，不通才藝，琴棋書畫也是不太懂的。

　　正巧齊玄素也是如此，齊玄素自從離開萬象道宮之后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江湖上廝混，與風(fēng)花雪月無緣，在許多人眼中，就是個純粹的粗人，哪怕他看起來并不像粗人。

　　所以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有許多共同話題的。

　　比如兩人都不會下圍棋，只會玩比較簡單的玄圣牌；一道菜一壺酒扯不出什么軼事典故，只能大概評價(jià)好吃或者難吃；不大喜歡高深的經(jīng)典，倒是喜歡看些淺白的話本。

　　再比如，兩人都喜歡火器，卻對樂器一竅不通；兩人都是囊中羞澀，沒什么閑錢，有些窮酸，自然也學(xué)不來什么大風(fēng)流。

　　才子佳人們調(diào)素琴、閱金經(jīng)、聽昆曲，下棋品茶，吟詩作對，可謂陽春白雪，是為上流。

　　他們弄刀劍、看話本、聽新戲，玩牌喝酒，玩笑打趣，另一種活法，也算不得下流。

　　齊玄素原本還有些后悔答應(yīng)張?jiān)侣古闼丶遥缃駞s是半點(diǎn)悔意也無，只剩下樂在其中。

　　這一日，兩人行至天黑，也沒看到半個村鎮(zhèn)。只見東方天邊烏云一層層的堆將上來，霎時間天色便已昏黑。蜀州氣候溫暖，哪怕時值冬日，也不曾結(jié)冰落雪，就如江北的深秋季節(jié)。看這架勢，卻是要下一場冷雨了。

　　齊玄素指著距離古道不遠(yuǎn)的一處高地：“青霄，那邊樹林中有座廟宇，我們就在那里過夜吧。”

　　張?jiān)侣鼓苛Ρ三R玄素更好，已經(jīng)看出那是間荒廢多時的破廟，道：“你說過，寧可睡墳地，也不住破廟，這次怎么變了？”

　　齊玄素笑道：“之所以如此說，一是因?yàn)楣艔R荒廢日久，極為容易藏污納垢，被妖邪之流鳩占鵲巢，若是貿(mào)然闖進(jìn)去，很可能會被修煉成精的妖物覬覦血肉，或是被鬼物吸取陽氣。二是因?yàn)閿r路搶劫的強(qiáng)盜之流，也常常會駐扎于破廟之中，貿(mào)然闖進(jìn)去，反而會被強(qiáng)盜害了性命。可是有你這個歸真階段的高人，還怕什么鬼魅和強(qiáng)盜？”

　　“那就去古廟過夜。”張?jiān)侣巩?dāng)先行去。

　　兩人來到古廟，走進(jìn)大殿，只見殿上供的是一座大日如來神像，不過金身破敗，香案傾倒，梁柱之間盡是灰塵蛛網(wǎng)。

　　便在這時，冰冷的夜雨灑將下來，聲音不大，有些類似春雨，沙沙作響，好似蠶食桑葉。

　　破廟到處漏水，張?jiān)侣拐伊藗€干燥之地，以真氣掃了灰塵蛛網(wǎng)，又從須彌物中取出一塊包袱皮墊在地上，招呼齊玄素坐下。

　　兩人背靠背坐著，聽著寺廟外的夜雨聲音，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張?jiān)侣闺p手抱膝，不知在想什么。

　　齊玄素卻是心中異樣，就連呼吸也輕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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