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這么好說話當然是有原因的——胡教沖很上道。

這次的人事變動對于齊玄素來說是個難得的機會，即掌握西域道府的契機。

西域道府與婆羅洲道府不同，齊玄素去婆羅洲道府的時候是從次席副府主干起的，掌盤子的卻是東華真人，一應人事安排都是出自東華真人之手，可就算是東華真人，也是借著王教鶴倒臺的契機才完成了這次權力布局。

這次趙教吾叛逃，也是一次類似王教鶴倒臺的契機。齊玄素是空降的掌府真人，而不是從副府主干起的，在道府沒有根基，也沒有自己的心腹，按照權力自下而上的規律來說，他是缺少權力基礎的，這就需要齊玄素自己動手了。

以前的時候，齊玄素不是掌府真人，不掌握最根本的人事權力，所以需要東華真人從更高層次出手。如今齊玄素已經是掌握人事權力的掌府真人，那就不需要東華真人出手，而且東華真人的人與齊玄素的人，多少還是有點區別。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這是個很基本的道理。

更進一步來說，任何人答應你的事都不算數，只有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數。

五代大掌教這么強勢的人，他指定的繼承人都沒能上位，說到底還是要自己夠硬。

為什么胡教沖上道？

因為胡教沖看出了齊玄素的處境，也猜測出了齊玄素的用意，他判斷趙教吾的倒臺近在眼前，故而提前準備了這份名單，可以看作是揣摩上意，也可以看作是一次政治投機。

齊玄素以前從未在西域道府任職，并不熟悉西域道府的人事，關于中下層的人事任命就比較依賴紫微堂，他只要抓住這一點就能迎合齊玄素。

迎合的玄機就在名單人選上。

胡教沖推薦的人選大多都是萬象道宮出身。

齊玄素也是萬象道宮出身，如今不僅是萬象道宮的代表人物，而且還是萬象道宮的掌宮真人。

這些萬象道宮出身之人本就天然親近齊玄素，齊玄素這次點了他們的將，他們自然會緊密團結在齊玄素的周圍。

這是同窗之誼加上知遇之恩，忠誠度是有保證的。就算要背叛齊玄素，也會擔負極大的道德壓力，使得別人不敢再用。道理很簡單，齊玄素是你的宮友，又一手提拔了你，你連齊玄素都敢背叛，那誰還敢信任你？

這就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齊玄素根基的不足。

所以說胡教沖善于揣摩上意。

齊玄素沒有拒絕這份好意，只是看了一眼名單，大概心中有數，就讓胡教沖去做。

胡教沖便可以借著這份投名狀攀上齊玄素，改換門庭，成為齊玄素的人。

這也談不上背叛，畢竟陳爭先已經死了，他又不是陳爭先的道侶，還得給他守節，當然是效忠新掌府，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誰也說不出什么不是。

道德壓力反而在齊玄素這邊。

肯定有人要說，齊玄素要在西域道府搞齊家幫。

誠然，此舉不符合傳統觀念中對忠臣良將的要求和想象。

但如今的局勢，不得不這么做。

大掌教之位空懸，三道逐鹿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即將誕生的七代大掌教能夠整合道門上下固然是好，若是不能，八代大掌教的形勢之惡劣恐怕有過之無不及。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自己的班底可不行。

想得深遠一點，萬一三道開戰，齊玄素也得有塊屬于自己的地盤。

于是齊玄素有了個大膽的想法，擊敗佛門，打通西域道府與東婆娑洲道府的陸地通道，如此一來，婆羅洲道府、東婆娑洲道府、西域道府就能連成一片。

一旦玉京有變，齊玄素順勢退出玉京，回到自己的地盤，仍舊能夠虎視玉京，反而是太平道會陷入到包圍之中。

設想當然很好，可想要實現這一點，有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當然是先要打贏佛門才行。

現在的戰況是道門略占優勢，卻談不上勝勢，在第一輪交鋒中，雙方算是打了個不分勝負。

姜大真人雖然修為更高一籌，而且手持多件仙物，但到底沒能奈何擁有佛主加持的無識法王，佛主還是不講道理。

不過凈琉璃大士也沒能把五娘如何，龍小白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至于兩邊大軍的交鋒，各有損傷，陸地方面的軍隊甚至沒有正面交手，在不考慮弱郎這種消耗品的情況下，唯一的戰果就是龍小白干掉了一個佛門首座。雖然提振士氣，但對于整體局勢而言，影響不大。

道門想要徹底解決佛門的問題，還需要繼續增兵，如今甲辰靈官和西庭大都護已經趕赴戰場，如果佛門也跟著增兵，局勢進一步擴大，那么道門可能要考慮設立掌軍真人了，轄制數個道府，整合資源，統一調度，上升到戰爭的層面。

最合適的人選不是東華真人或者清微真人，這無疑會打破兩者之間的平衡，無論選誰，另一方都會強烈反對。

如此一來，同為三儲君之一的慈航真人就是最合適的人選，身為最高一級的參知真人，又是天罡堂的掌堂真人，慈航真人無疑有這個資格，也名正言順。

不過正一道方面也許會有意見。

嚴格來說，張家會有意見。如果慈航真人出任掌軍真人，只要戰事順利，那么必然會威望大增，雖然不足以支撐她擊敗東華真人、清微真人成為大掌教，但繼承天師之位的可能會大大增加。畢竟玄圣已經事實上廢除了非張姓不得繼承天師之位的規矩，慈航真人真要上位，沒有規矩方面的阻礙，很可能會出現第二位異姓天師。

張家防了半天的小宗，結果被外姓人偷家，那無疑成了天大的笑話。

在這種情況下，張家無非兩種選擇。

一種選擇是全力阻止慈航真人出任掌軍真人。只是如此一來，東華真人和清微真人相互牽制拉扯，慈航真人又不能出任掌軍真人，無疑會貽誤戰事，難道讓三師親自領軍？

另一種選擇就是全力促成慈航真人與東華真人的聯合，然后徹底集合兩道之力擊敗太平道，只要慈航真人做了大掌教夫人，張家的天師之位自然保住了，別人也說不出什么。

慈航真人本人也會滿意，畢竟大掌教夫人能夠直接參與大掌教的決策。三師名義上是副掌教大真人，但本質上是三大派系的首領，更多起到制衡大掌教的作用。大掌教夫人從職能上來說才更像是真正的副大掌教，即大掌教無法履行職責的時候，大掌教夫人代行大掌教職權。

兩難若能兩顧，既能不耽擱了佛門戰事，又能守住祖宗的天師大位，那當然是好。

可問題就在于擊敗太平道上面，誰也不敢保證東華真人一定能成為大掌教，萬一是清微真人上位，那么局勢就復雜了。

清微真人不會容許兩位副掌教大真人掣肘自己，那太危險了，說不定會轉而與張家、姚家聯合，以天師之位、地師之位的許諾來換取張家、姚家的支持，以達到壓制東華真人和慈航真人這兩個大敵的根本目的。

第二點則是在擊敗佛門的基礎上，掌控西域道府。

西域道府內部有幾派勢力，其中勢力最大的當然是陳爭先、趙教吾一派，算是西域道府的本土派，不過隨著陳爭先身死、趙教吾叛逃，這一派已經陷入到群龍無首的境地之中。

這個大派系又分為許多小派系，嚴格來說，胡教沖也屬于這個大派系，如果他不是陳爭先的心腹，那么不可能掌握著紫微堂這么要害的部門，可這并不妨礙胡教沖與同為一個派系的趙教吾不對付，陳爭先也樂得如此。

這其實是一種帝王平衡之術，兩派人相互爭斗，作為首領才能居中調停、平衡、裁判，才能掌握大局。

所以齊玄素打擊趙教吾的人，并不會影響到胡教沖和其他人，他們仍舊站在干岸上。所以齊玄素明確表示不搞擴大化后，胡教沖立刻獻上了投名狀，表明自己愿意支持新任掌府真人。

齊玄素的操作也不復雜，說白了就是拉攏一批，即胡教沖，打擊一批，即趙教吾。除胡教沖和趙教吾之外的其他人自然都是“望風而降”。

以掌府真人的名義，加上陳爭先和趙教吾一死一逃的契機，齊玄素只是順勢而為，便初步掌握了西域道府內部最大的派系。

齊玄素也不必擔心胡教沖一家獨大的問題，因為他還有陸玉玨，正好趙教吾以前也是次席副府主，陸玉玨剛好補上了趙教吾的空缺，還是相互制衡的。

問題在于新任首席副府主會是誰？

過去是姚裴，她出身高貴，代表了姚家，誰也不敢得罪她，不過姚裴更多是來鍍金的，所以也沒有像齊玄素這樣想著收權，在道府中更像是個旁觀者。

后來是趙教吾，還沒坐熱首席副府主的位置就東窗事發，直接叛逃。

齊玄素當然想要安排一個自己人來擔任西域道府的首席副府主，可一來沒有合適的人選，他畢竟根基淺了一些，能用且信得過的人不多。

二來別人也不會同意。掌府大真人是齊玄素的人，次席副府主是齊玄素的人，齊玄素本人是掌府真人，再來一個親近齊玄素的首席副府主，西域道府就是鐵板一塊，齊玄素進能割據自立，退能對抗金闕，那是針插不進，水潑不入，簡直成了獨立王國。

甚至比婆羅洲道府更過分，蘭大真人親近齊玄素不假，可齊玄素要“反”，別管是真反，還是被逼反，亦或是被人扣上帽子，蘭大真人未必會跟。可五娘就不好說了，她是真有可能跟著齊玄素一起反的。

金闕不會容許齊玄素這么干，必然會派一個跟齊玄素不對付的人過來，倒不是指望一個首席副府主抗衡齊玄素，更多是起到監視的作用，最起碼能知道齊玄素做了什么，了解西域道府的情況，不至于使得整個西域道府都被“迷霧”籠罩。

除此之外，西域道府還有其他派系，比如姚裴的人，或者說姚家的人，東華真人的人等等。不過不必急于一時，齊玄素會慢慢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