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冰冷的詢問聲虛弱無比,其中甚至還夾雜著些許喘息。
但疲憊的姿態(tài)并未讓摸不清他底細的趙頭兒放松警惕,反而是那進攻性極強的質問,讓趙頭兒心中一驚。
監(jiān)天司的人雖然平日里來的不勤,但每年例行的案卷巡查并沒有缺席過。
這種不分青紅皂白,就問罪的態(tài)度,實在是太符合趙頭兒心中對于術士的刻板印象了。
他幾乎是下意識一拱手,搖頭否認道:
“寧哥兒不是...”
話說到一半,趙頭兒突然反應了過來,他神色一僵,想要改口。
但怯意已生,想要改口已經來不及了,那下意識的言語,對陳年來說足夠了。
陳年根本就不給他任何改口的機會,直接冷笑一聲,打斷道:
“不是你們?這房中除了你們,難道還有其他人?”
“或者,你的是想說,這人是自已暈倒的?”
趙頭兒聞言,那僵硬的表情頓時有些陰晴不定,他死死的盯著靠墻而坐的陳年。
咳嗽連連,流血不止,那副連起身都做不到的虛弱姿態(tài),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裝的。
可越是這樣,趙頭兒心中越是沒底,對方要是逞強起身他還敢賭上一賭,偏偏此人看上去仿佛下一瞬便要斷氣的樣子。
這世道,一個真正虛弱的人,不可能把如此虛弱的一面,展現給一群陌生人,特別還是一群明顯不懷好意的陌生人!
就眼前這架勢,趙頭兒可不認為對面看不出自已這些人的心思。
虛弱至此,還以言語挑釁,這人怎么看都有些不對勁。
“莫非有詐?”
心有顧慮,趙頭兒目光一凝,仔細觀察著陳年的表情。
見到趙頭兒望來,陳年面上沒有任何變化,眼光卻是有意無意的快速向著地上瞟了一眼。
那目光快速而隱蔽,卻被趙頭兒抓了個正著,他順著陳年的目光望去。
入目之景,卻讓趙頭兒心中孟德一突。
只見那人身上流出的鮮血,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沈幼槐身下。
血液之上,有一股淡淡的霧氣升騰而起,正在不住的向著空中的女鬼縈繞而去。
隨著那霧氣升騰,那女鬼身周的寒霧,似乎正在增強。
趙頭兒見狀,頓時心中大驚失色。
術士、鮮血、女鬼、霧氣!
眼前情形,讓他猛然想起了一個詞,血祭!
血祭血食,養(yǎng)鬼練法,正是這些術士的拿手好戲。
一股寒意瞬間便爬上了趙頭兒的脊背,讓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連看向陳年的目光之中,都不由自主的帶上了幾分懼意。
若真是那血祭血食,貿然出手,只怕...
“嗯?!”
一聲不滿的輕哼,打斷了趙頭兒的聯想。
他看著斜靠在墻壁上的陳年,語調都放低不少,解釋道:
“小先生誤會了,寧哥兒確實不是我們打昏的,我們來的時候他已經這個樣子了。”
“寧哥兒乃是巡夜遺孤,我們對誰出手也不可能對他出手。”
“想來是天冷夜寒,他這一身單衣,染了風寒。”
不是每個人都有趙頭兒這么細致的觀察力,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像他一樣想這么多。
見到趙頭兒這番有些過于謹慎的姿態(tài),當下就有人低聲道:
“頭兒...”
趙頭兒聞言狠狠的剜了那漢子一眼,不待他將話說完,便低聲呵斥道:
“閉嘴!”
隨即,他再次向著陳年拱了拱手道:
“手底下的人沒見過世面,還請先生見諒。”
“至于我等為何會來此...”
趙頭兒轉頭看向了沈幼槐,苦笑一聲道:
“職責所在,不得不來...”
這句話,他說的非常討巧。
職責所在,既對先前的行為做了解釋。
又不著痕跡的打探著對方的底細,免得正面詢問起了沖突。
對方身負重傷,來歷不明,這種情況下正面詢問,對方若是不愿回答,局面很可能陷入僵持。
但職責所在就不一樣,鎮(zhèn)妖驅鬼,乃是職責所在,對妖鬼邪祟記錄在案,也是職責所在。
我們是為這女鬼而來,這鬼又是你的...
你若是愿意回,我們便記錄在案;你若是不愿意答,我們也有個臺階下,不至于正面沖突。
想到這里,趙頭兒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跡。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那血跡仿佛被吸干了精華一般,變得有些暗紅。
“嗯?!”
陳年斜倚著墻壁,看著趙頭兒的小動作,冷聲道:
“職責所在?你們倒是盡職盡責,連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找到。”
此言一出,趙頭兒頓時一驚。
此處偏僻,確實少有人來,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那龔老二不是說,此人出現的時候是昏迷的嗎?
趙頭兒心念急轉,目光不自然的在廂房之中游移起來。
若是此人在這幾日曾醒轉過,以這些術士的手段,這房中搞不好還有其他布置。
心中有疑,趙頭兒更加謹慎起來,他一邊暗暗觀察著陳年的神態(tài),一邊回道:
“先生說笑了,這里偏是偏了點,卻也有人來往。”
“昨日有幾個潑皮上門,被這女...”
說著,他瞟了沈幼槐一眼,開口道:
“被這位姑娘嚇得大病一場,這才找到了值房...”
“潑皮?”
陳年聞言愣了一下,隨即他舔了一下嘴角的鮮血,陰惻惻的笑道:
“有意思,真有意思,世人皆道,虎落平陽被犬欺。”
“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潑皮尋到了我的頭上。”
“有意思,真有意思...”
那聲音虛弱無比,但語調之中,卻帶著一股難以抑制的興奮。
這突如其來的笑聲,把趙頭兒和一眾巡夜嚇了一跳。
他們看著陳年那神經質般的表情,頓時有些頭皮發(fā)麻。
幾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神之中,看出了同一個意思:
“這人...該不會...”
想到案卷中那些肆無忌憚的術士,幾人幾乎同時打了一個寒顫。
此地不宜久留!
走,必須馬上走!
不只是幾個巡夜,連趙頭兒看著陳年瘆人的笑容,都有些害怕。
他看了一眼陳年,果斷拱了拱手道:
“既然這位姑娘是先生的隨從,那我們就不多做打擾了。”
“這就...”
話說到一半,卻見墻邊的陳年將笑容一斂,瞇著眼道: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們...”
“把這里當什么地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