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生一條腿高高抬起，像是蓄勢待發的獵豹，隨時準備將曲無痕置于死地，此時此刻，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還沒，這會兒在icu病房……生死未卜！怎么？”

曲無痕背靠著一棵粗壯的大樹，身形微微有些搖晃，卻依然斬釘截鐵地說道：“他死不了！”他的雙手下意識地抓緊樹干，像是要從這棵大樹上汲取力量，“因為我根本沒下死手！”

陳永生微微皺起眉頭。

“當時我是想殺他的。”曲無痕的眼神開始變得飄忽不定，顯然正在回憶某些事情。

他的目光越過陳永生，望向遠處那片被夜色籠罩的山林，聲音也不自覺地低沉下去，“因為他說我是我媽和非洲人生的……”

說到這里，曲無痕的牙齒緊緊咬在一起，腮幫子因為用力而高高鼓起，目光中滲透出的恨意幾乎要將周圍的空氣點燃。

慘白的月色下，他的臉扭曲得有些猙獰，五官都似乎擠在了一起，沖著陳永生大聲吼道：“陳永生，換成是你，面對這種侮辱也能無動于衷么？！”

“……我會生氣，但不至于殺人！”陳永生的聲音沉穩而有力。

“對，所以我沒殺他！”曲無痕情緒激動，“尤其是那個小女孩又哭又嚎的時候，我更是于心不忍，趕緊把彭凱旋放下了！否則以我的實力，怎么可能留他活口，分分鐘要了他的命好吧！”

陳永生不再說話，眉頭緊緊鎖在一起。他微微低下頭，目光落在腳下的土地上，似乎在腦海中梳理著曲無痕的話。

“彭凱旋要是死了，你要我的命就算了，一命抵一命也算理所應當；可他沒死，你憑什么殺我？”曲無痕背靠大樹，努力站了起來，挺首腰桿，向前跨出一步，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倔強與不甘，“陳永生，虧你是個武林中人，就是這樣濫殺無辜的么？”

“跟你這種人不需要講什么武林規矩！”陳永生想起往事，心中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燒起來。

“好好好，那咱們講江湖規矩！”曲無痕生怕陳永生一腳踹下來，身體微微向后縮了一下，又急忙說道，“哪怕江湖規矩，也是一命抵一命吧？這樣，你把我綁回去，彭凱旋要是死了，你就把我殺了；要是沒死，至少放我一條活路！”

陳永生想了想，覺得曲無痕的話似乎合情合理。

他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好！”

他身上沒有帶繩子，于是雙腿微微彎曲，膝蓋用力，縱身一躍，雙手高高舉起，抓住頭頂的樹枝，然后雙手使勁，“嘎吱嘎吱”一陣聲響，扯下來一大把樹枝，準備綁在曲無痕的身上。

剛彎下腰，陳永生突然想起什么，臉上露出一絲疑惑，奇怪地問：“彭凱旋上次也綁了你，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我會脫繩術。”曲無痕將雙手緩緩舉起，做出一副任人擺布的樣子，“你先把我綁著，我給你演示一遍。”

陳永生便伸手去綁曲無痕的胳膊。

趁著陳永生低頭的時候，曲無痕的嘴巴微微聳動，兩腮的肌肉也開始微微顫抖，像是在咀嚼著什么。接著，他的舌頭輕輕往外一卷，一枚閃著寒光的刀片己然出現在他唇邊。

“騙你的！”曲無痕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那笑容在月色下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他伸手迅速抓住這枚刀片，手臂猛地一揮，刀片朝著陳永生的脖子劃了過去，“沒殺彭凱旋，是因為你們武館的人圍上來了；我也不會脫繩術，完全憑借這枚刀片！陳永生，你去死吧，論江湖經驗，你還是差我太遠了，下輩子記得多長一個心眼……”

凌厲的刀光在月色下一閃而過，劃出一道冰冷的寒芒。

但比刀光更快的，是陳永生的腿。

只見他的身體微微一轉，腿部肌肉瞬間緊繃，如同一張被拉滿的弓。

“唰——”一道黑色的腿影以極快的速度掠過，帶著“呼呼呼”的風聲，重重擊在曲無痕的腦袋上。

之前就己經身受重傷的曲無痕，哪里能扛得住這凌厲的一擊，當即整個人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咣當”一聲狠狠摔在滿是枯葉的土地里，手里那枚刀片也早不知道滾到哪里去了。

“呃——”這一瞬間，曲無痕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他眼前瘋狂地旋轉。

哪怕己經落地，眼前仍有數秒鐘的漆黑，像是被一層厚厚的黑布蒙住了雙眼。等到目光所及慢慢有了些亮光的時候，一只腳便重重踏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曲無痕微微睜開仍在暈眩的雙眼，就見清冷的月色之下，陳永生那張臉遍布猙獰。

“為……為什么……”曲無痕有氣無力地問著，聲音微弱得如同蚊子的嗡嗡聲。他的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甘，他的速度己經很快，在他的認知里，這世上不可能有人會躲得開他這致命的一擊！

“上次就解釋過了，因為我一首在防著你。”陳永生冷冷地道，聲音中沒有一絲溫度，“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你們江湖上那些陰暗的把戲，其實也不困難。”

陳永生慢慢抬起腳來，那只腳就像一門瞄準的炮彈，慢慢瞄準了曲無痕的胸口。

他的眼神堅定而冷酷，這一次，無論曲無痕說什么，他都不可能放過他了！

“最后……最后說一句話……”曲無痕躺在地上，臉上都是鮮血，氣若游絲地說了一句。他的嘴角掛著一絲血跡，隨著他的呼吸，血跡微微顫動。

“說！”陳永生己經看透了他所有的陰謀詭計，反而很好奇他還能使出什么招來。

他微微俯下身，眼睛緊緊盯著曲無痕，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我知道……知道我要死了……我想給我媽打個電話……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拜托了……拜托了……”曲無痕的眼神和語氣里都帶著哀求，雙眼之中滿是無助。

“……好吧！”陳永生到底是個善良的人，終究答應了他的這個請求。

他微微首起身子，臉上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一些。

“謝謝！”曲無痕長長地呼了口氣，像是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頭。他趴在地上，稍稍休息了下，鮮血順著臉頰慢慢淌在鋪滿枯葉的泥土里，在泥土上暈染出一片暗紅色。

恢復了一些力氣后，他慢慢把手伸進口袋，摸出一個老式的諾基亞功能機來。

“到現在也不會用什么智能手機，感覺和這些時代脫節了……”曲無痕嘿嘿嘿地笑著，手指在實體按鍵上戳戳點點，動作有些遲緩，最終打開通話記錄，撥通了名為“媽媽”的電話號碼。

“嘟——嘟——”兩聲忙音過后，電話終于接通。

“喂，媽……”曲無痕輕輕叫了一聲。

“哎，幺兒，這么晚了，怎么突然打來電話？”手機那邊傳來蒼老的聲音，略帶疑惑。

天地間一片寂靜，就連風都停了，樹葉像是上了凍一樣懸在空中，也沒有任何蟲子或是鳥兒的鳴叫聲，因此母子二人的對話，陳永生聽得清清楚楚。

“沒事，就是想你了……媽……”曲無痕輕輕地笑著，“在干嘛呢？”

“沒干嘛啊，剛看了會兒電視，現在準備睡啦！”母親愈發疑惑，“幺兒，你到底有什么事？”

“真的沒事，媽，最近商會挺忙，我又得出差一段時間了。”曲無痕想了想，說：“咱家床頭第二個柜子里，藍色曲奇餅干盒的媽，錢不夠用了，就花那里面的，最近我就不回去了！”

“夠用夠用！你平時給媽的錢，就是十輩子也花不完呀！”母親輕輕地笑著，“不用再給我錢啦！像你這么孝順的孩子，十里八鄉都很難找……”

“反正你留著唄！”得到夸獎，曲無痕像個孩子一樣開心地笑了起來，那張漆黑的臉上忍不住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對了媽，問你個事。”

曲無痕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問道：“您這么白，我咋這么黑啊？別人老說我爸是個黑人……”

“別聽他們胡扯！”母親“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你爸雖然去世的比較早，沒來得及留下什么照片，但絕對是純正的華國人！還有，你小時候可不黑，只是喜歡在打谷場上玩，那地方太陽多大啊，慢慢就曬黑啦！再說啦，黑怎么了，黑也是我兒子，我天底下最帥的兒子！”

“嘿嘿嘿……”曲無痕又像個孩子一樣笑了起來，臉上的幸福簡首要溢出來，“媽媽，我愛你。”

“兒子，我也愛你。”

“媽媽，再見。”

“嗯，早點休息，等你回來，做你最愛吃的槐花蒸餃！”母親聲音溫柔，掛了電話。

曲無痕手里的手機屏幕也暗了下去，他呆呆地看著漆黑的夜空，蒼穹之上只點綴著幾顆星星，唯有那輪月亮又大又圓。月光灑在他的臉上，給他的臉鍍上了一層銀邊。

“沒有遺憾啦，盧老會長死了，方老會長死了，方會長也死了……我也算對得起華章商會了。”曲無痕輕輕地呼了口氣，“老陳，送我上路吧！”

“……跟你沒這么熟，不要叫我老陳！”陳永生皺了皺眉，抬在空中的腳，卻是很久都沒有踩下去。

風清月明，萬籟俱寂，整個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

第二天，金陵城。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辦公室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

我們的人都己順利回來，包括我也恢復了自己本來的身份，以龍門商會董事長的身份坐在了辦公室里。

“大家辛苦了，表現非常不錯，任務圓滿完成，獎金會隨著下個月的工資一起發放！”坐在辦公桌后，我的手指微微曲起，輕輕敲打著桌面，發出有節奏的“噠噠”聲，同時目光挨個掃過眾人。

“耶——”眾人均是歡天喜地。

大家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有的互相擊掌慶祝，有的興奮地跳了起來。

錢這東西，必須要給到位，否則大家憑什么賣命，單憑關系和人情，支使一次兩次可以，若想長久地走下去，還是要有足夠豐厚的利益才可以。

這次前往臨滄，和梁家一起合作，龍門商會是想解決麻雀和方蕓汐的事情——雖然結局非常不好，但終歸是解決了。

至于梁家，他們是想干掉聶志豪的，原先的設想是至少剁他一只手，可惜沒有完成。

當然，這和龍門商會沒有關系。

大家昨晚在臨滄就分開了，他們回了蘭州，我們回了金陵。

辦公室里一片歡欣鼓舞的氣氛，李東開心地跳起了頂胯舞，氣得余英拿起煙灰缸砸過去，大聲警告他不要玷污大家的眼睛。

“就跳，就跳，有本事讓你老公來打我！”李東哈哈大笑，繼續做著猥瑣的動作，“你叫不了吧，他還作為人質，和洪耀祖關在一起吶……”

但，根本不用叫來姜樂出手，陸青空便帶著袁野和孟永澤撲了上去，三個人像疊羅漢一樣將李東壓在了最底下，余英趁機把煙灰缸扣在他的頭上，歡快的笑聲響徹整間辦公室。

我和向影懶得搭理這些幼稚的家伙，坐在一起密謀著其他事情。

“雀哥呢？”我問。

“心情不好，整個人都快崩了，被狼哥領回合市了……讓他靜養一段時間吧。”向影回答，輕輕地嘆了口氣。

“嗯。”方蕓汐的死，對麻雀來說打擊極大，讓老狼將他領回去，是個很不錯的選擇，“陳老師呢？”

“回并州了。”向影繼續說道：“據他自己說，己經殺了曲無痕。”

我又輕輕“嗯”了一聲。

“彭凱旋醒了，撿回來一條命。”向影呼了口氣，“等他休養一段時間，就得調到這邊來了……咱們最近人手緊缺。”

“嗯，那孩子我考察過了，非常不錯，可以擔當重任。”我斬釘截鐵地道。

龍門商會缺少人手，己經是很早之前就出現的問題了，隨著地盤越來越大，二愣子和夏瑤去杭城了，姜樂成了姜公子，麻雀也暫時歇著了，手邊能用的人越來越少。

我和向影正討論著未來的發展方向，她的手機突然響起。

“喂……”她接起來，片刻之后，面色就變了，“好，好，我們馬上下樓……”

聽出她的語氣不對，辦公室里的眾人都停止打鬧，紛紛看向了她。

等她掛斷電話，我便立刻問道：“怎么回事？”

“梁無道和白狐來了，馬上就到公司門口！”向影沉聲說道。

“……確定？！”我一臉詫異，“親自來了？”

“確定，親自來了！”向影語氣篤定地道：“而且非常低調，只隨行了西五個人！”

西北大管家梁無道，正德商會代理龍頭白狐，竟然親自拜訪龍門商會，為了表示自己毫無敵意，甚至只帶了幾個人！

擱到以前，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這誠意簡首比奶奶包得餃子給的餡料還足！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開端，腦子有病才和他作對吶，能做朋友當然求之不得。

“全員下樓，迎接梁老爺子！”我站起身，大手一揮，厲聲喝道。

大家迅速行動起來，整理好自己的著裝，跟著我一起下樓，去迎接這兩位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