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隊以獵豹號為前鋒邁入跳躍點，熟悉的反胃感，熟悉的不適，但在新鮮的循環空氣和寬敞明亮的船艙環境中，心理壓力少了許多。

以逝者星系為中心3.2光年內沒有適合勘探的星系，唯二的星系經過布萊頓聯盟艦隊探索，已經明確有不少余暉的無人艦隊存在。這些船擁有速子科技的武器和特質船型，火力強勁，不是如今的艦隊能夠碰的。

因此此行的目標，是4.1光年外，需要艦隊在超空間飛行3天半的一個雙恒星系統星系。

將艦隊指揮任務交給伊莎，李斌揉著還有些酸的腰，帶著弟弟，沿著開明獸號堪比雙行道的寬敞中央艙道來到船長艙室前。

他活動著身體，整理衣物，調整面部表情，嘴角撇下來，眼睛瞇起，讓自己看上去很是嚴肅，旋即開門。

嗤嗤地開門聲里，寬敞船長艙室顯露出來，船長艙室依舊被隔成兩部分，前面是包含工作臺、廚房、客廳在內的近百平LDK一體化休息室，廁所按照李斌的使用習慣依舊放在臥室里。

過去幾年搜集的，不好出手的奢侈品擺在船長艙室里，在涂成木色的地板和桌椅襯托下，很有股復古風格，看上去頗為不俗。

與這復古風格格不入的，是破天荒有些拘謹的老獨眼，戴著義眼一致的他混在這里面，像個穿越時空又身受重傷的終結者。

李廠振站在李斌身后，全副武裝披著動力甲，雖然面帶困惑，但大哥有令，他依舊穩穩地抬著手，實彈武器準星鎖定老獨眼。

良久，李斌才不急不躁地說：

“杰夫里跟我最早，自從倒賣完那批重型武器，他就忠心得很，再也沒質疑過我的決定更別提做這種事。伊莎是前霸主軍官，還是貴種女，軍人習氣也好，貴族驕傲也罷，她都做不出這種事。三人里你年紀最大，做事也最油，這是你的主意。”

“是。”老獨眼干脆點頭。

“是故意害我，想讓參謀長跟我決裂？”

“絕對不是”他頭搖得很厲害，肉掌抓住義肢。

“理由呢？”

“為了……大業。”老獨眼僅剩的那只眼睛抖起來，眼神中滿是苦楚。

“繼續說，我在聽。”李斌翹起腿，火機啪地打響，煙龍吐出，青煙裊裊，擋住他的視線。

老獨眼盯著涂漆仿木的合金茶幾，緩緩地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大概在60年前，老獨眼還有名字，那時他剛從生育工廠出來，因為運氣好，基因調試方向為軍人方向，出來后稀里糊涂就簽了英仙座聯盟的合同，成了一名光榮的陸戰隊。

或者說，那時候，他真的相信自己的使命是維護自由和公平。

他在訓練和實戰中結識了一群過命的兄弟，大家都是年輕人，對世界充滿期待，相信在巨企的領導下，人類會重新恢復人之領的榮光，成為統御銀河系的偉大種族。

但事實總是事與愿違，老獨眼在實戰中學會的人生第一課，就是口號只是口號。他和戰友們奉命潛入一座自由星球的空間站，突破防御炸毀了核電站，造成的核泄漏殺死了數百平民，更是導致空間站礦業和制造業停產。

以制造業為支柱的自由星球毫無意外地合同違約，引來了速子科技的討債艦隊，他們掠奪走了空間站的虛空工廠抵債，進一步導致這顆自由星球爆發饑荒問題，——這顆星球沒有適宜的種植土地，全靠出口工業品買入糧食。

在饑荒肆虐，每日都有饑民死去之時，英仙座聯盟從天而降，它一邊雇傭海盜封鎖星球，進一步推動饑荒，又佯裝突破重重險阻帶來了賑災糧和一份協議。

毫無意外地，自由星球同意了，饑荒快速得到緩解，星球叛亂被鎮壓，巨企幫助當地重建工業力量的同時，也成功在星球建立起了自己的采礦基地，開始暗中侵吞當地產業。

老獨眼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做了多少類似的事情，偽裝成海盜襲擊霸主空間站，偽裝成霸主襲擊星際帝國商隊，偽裝成速子科技打劫盧德教會的十一稅運糧艦隊……一樁樁一件件，誓言漸漸被大家遺忘，老獨眼和兄弟們開始騙自己這是必要的犧牲。

然后是星歷189年，第二次AI戰爭爆發。

這場戰役中英仙座聯盟沒有直接加入速子科技，但暗中提供了許多幫助。老獨眼此時已經成為所在隊伍的隊長，帶領數百名百戰老兵。

在這場波及大半個核心星區，幾乎所有巨企和勢力都參與其中的鏖戰中，老獨眼原本只是麻木地執行任務，直到一次襲擊霸主政要的命令傳來。

說到這里，老獨眼痛苦地捂住臉，聲音哽咽，好一陣他才緩過來：

“那是個霸主執行理事會成員的妻子，是一名繁榮家族的繁榮主母，她在家族和霸主政壇的地位非常重要。英仙座聯盟通過特工捕捉到她當時正乘坐一艘星際線游輪，計劃從江格拉星系前往阿瑟蘭星系（azelan），這兩個星系都是霸主控制的，但超空間可沒有主人。”

“這是一次秘密航行，因此沒有多少伴飛的護航艦隊。我們收到命令，跟隨特遣艦隊出發，擊潰了護航艦隊，發現一共有三艘星際線游輪，大伙使用跳幫魚雷登艦搜尋這名繁榮主母的痕跡……花了三個小時，我們沒有找到。”

老獨眼消沉地說：“霸主的救援艦隊接到消息正在趕來，我們時間有限，沒法繼續找下去，所以……”

“艦隊指揮下令摧毀該船，他們用死神魚雷把船炸成殘骸，又反復用魚雷、導彈把殘骸炸成垃圾。”

“但是最后……最后情報局說那名特工盜竊的情報有誤，他失手了，偷到的是假情報，繁榮主母壓根不在那條船上”

他痛苦地閉上眼，當年登陸游輪搜查的場景歷歷在目，那些驚慌失措的人，面色蒼白卻伸手保護孩子的父親，白發蒼蒼抱著行動不便的丈夫的衰老妻子，還有大批年輕的、健康的、原本擁有無數可能的男男女女。

三條星際游輪，4500多人，4500多條他曾經見過的鮮活生命，因為一條假情報全死了，渣都不剩，被魚雷、導彈絞入鋼筋化為碳粉。

“這壓根就不是犧牲，這就是屠殺。”老獨眼的眼睛充血，唯一完好的手臂青筋暴跳，“從那時候開始我就騙不了自己了，他們也一樣，大伙都受夠了這種日子，我們為了復興人之領參軍，為了理想殺人，我們發誓背負鮮血和罪孽，但結果呢？

老獨眼從一開始就掉入了巨企用豪言編織的騙局里，準確地講，他和他的兄弟其實并不是因為這4500人的死而崩潰，幾十年劊子手生涯殺死的無辜一直在審問他們，這一批人只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兄弟們一個個死掉，卻是為了巨企卑鄙的算計和可恥的利潤。”

“他們死的毫無價值，活的人也毫無價值。”

老獨眼為自己和戰友的一生蓋棺定論。

這話讓李廠振變色，他沒想到自己的老師竟然有這樣坎坷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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