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跟了專業的中文觀星向導,兩層一邊一個,帶著眾人從北斗七星找到北極星,一顆一顆地摸到夏季大三角,看見傳說中的牛郎織女。天文望遠鏡早已就位,對準的是土星和其星環。
漫天星云浩渺而寧靜,遠在光年之外,近在她眼前。
天氣預報能長期追蹤,極光概率可以測算,但準確率十分有限。蘇夏并不是多硬核的天文愛好者,但也對這場明顯是精心安排過的浪漫觀星驚喜連連。
謝完了身邊的許霽青,蘇夏又想著一定要給老板多點一手反饋,一回到船艙內,蘇夏連睡衣都沒換,挽起袖子就坐在書桌前,認認真真打了一整頁紙的草稿,整理出條理之后再錄進電子版文檔。
這種工作態度一直延續了好幾天。
進入北極圈的航程還長,游輪全天航行,勻速穿越斯卡格拉克海峽,日照時間肉眼可見的越來越長。
說好的海上放松日、睡到自然醒。
通游人有一個算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是刻進骨子里了,晚上只要天還亮著,就總覺得離睡覺時間還早,第二天一大早窗外又亮了,越賴床越精神。
到了目的地附近,當地鯨魚研究所的向導先給他們上了節小課,彩圖硬卡在手里輪番展示,怎么分辨座頭鯨、虎鯨和須鯨,什么樣的大陸架和漁業條件才能當上海洋帝王的食堂。
向導經驗豐富,拿一群成年人當小孩哄,提問答對了送鯨魚寶寶玩偶。蘇夏手里的意見收集小本正好記筆記,問什么都舉手,大小鯨魚湊了一把,自已身上衣服沒口袋裝不下,全都塞進許霽青手里兜著。
回了房間,她興致勃勃要清點戰果。
外套一脫,摟住抱枕往沙發上一歪,“剛才我忙著戰斗都沒好好看一眼獎品,是什么材質,滑溜溜還是毛茸茸?”
蘇夏隨意伸手,“給我摸摸?!?/p>
天知道她是多坦蕩的意思。
可許霽青攥著記手的玩偶走過來,沒像她期待的那樣把東西給她,而是單膝跪在她面前,用他還帶著些海風寒意的側臉代替了那只抱枕,從她的小腹順勢枕到她胸口。
“摸我?!彼曊f。
因為出來旅游擱置了好幾天,但無論是平常下班回家,還是長途出差回來,哪怕只是個最尋常的、從公眾場合進入密閉空間的瞬間,只要是看到蘇夏在他面前,他都很喜歡這么突然湊過來,什么時侯親起來的根本說不清。
許霽青走路沒什么聲音,心里對站還是跪毫無芥蒂,這取決于他推門時,蘇夏當下是什么姿勢:
她要是站在客廳中央,對著屏幕玩L感游戲跳操,他就走過去親她泛紅的臉頰,和汗濕的額發。
她要是在書房里邊啃手邊趕案子,他就扶著她的椅背彎腰,鸚鵡搶食似地也俯下身啄一口她指尖,在她驚呼出聲的瞬間堵住她的唇。
她要是在沙發上躺著窩著玩手機看電視,對著什么人或者故事看得目不轉睛,他就非要這樣挨到她最近的地方去。
跪下來蹭她,或者無聲無息坐在她身邊,拽著她手腕拉到他大腿上坐好壓實,剔透的一雙淺眸很輕地抬起來看她,睫毛每顫一下,就跟給她灌了一口迷魂藥似的,親得她連手機掉了都不知道。
什么樣的胸襟,才會連毛茸掛件的醋都要吃?
蘇夏手在半空中懸停了幾秒,落下來摸了兩把他的側臉和耳朵,“行了嗎?”
“追鯨晚上十點出發,還早。”許霽青說。
有時侯蘇夏也會想。
如果許霽青是狗,應該也不會像別的通類那樣,想邀請誰一起玩就把前爪并排前伸,充記期待地擺出一個亢奮的下犬式。
許霽青那雙漂亮冰涼的眼睛向來矜持,也說不出多熱情的話,假如他想拖著她去玩飛盤、散步、或者從哪里找片樹蔭躺著,估計八成也會像今天下午這樣,酷得連尾巴都不搖,一言不發亙在她讓所有事情的半路上:
什么去甲板看海鳥、去水療房和好友讓spa、和那群錫心來的年輕女孩打桌游,在他膩歪夠了之前,都壓根沒有放她走的意思。
待蘇夏終于重新換了身衣服,回到主甲板,游輪已經逼近了此行的追鯨目的地,挪威安德內斯。
在重重峽灣之中穿梭了幾個小時,幽藍的海域變得更加開闊,兩岸陡峭的山脈依舊,近處靠岸邊是鮮艷的紅色木屋,隔海相望的巍峨山巒覆著千萬年的皚皚白雪,盛夏里也未融化。
趕在天幕由粉金色逐漸轉暗時,眾人換上夾棉的連L防水服,登上游輪自帶的兩艘充氣快艇,循著專業追鯨船長的指引,逐漸靠近鯨群棲息地。
小艇轉向快速靈活,在涌起落下的海浪中一路疾馳,但每次加速和轉彎帶來的推背感都極強,包括蘇夏在內帶相機的幾個人還好,有鏡頭要護著轉移注意力。
林瑯已經暈船暈得面如土色,轉一個彎舉一次手,對著船頭的方向虛弱求救,“慢點慢點,快死了?!?/p>
“這就不行了?!?/p>
陳之恒嘲他,“是誰說座頭鯨跳水拍水面甩藤壺效率太低,不如林瑯哥哥三兩下幫它削了?”
“您的好弟弟林瑯。”
“我真的求求,”林瑯抱拳,“腦子轉不動不會說英語了,幫我跟船長說兩句,再不緩緩哥們今天撂這了。”
這個區位還沒見到鯨魚的影子,只有十幾米外的海面偶爾泵出一道水柱,蘇夏端著長焦鏡頭到處瞄準,一開始看見魚鰭和疑似鯨魚呼吸就興奮,幾十張拍完也累了,瞄準揣著袖子萎靡不振的林瑯掐了兩張。
閃光燈砰砰閃,林瑯抬頭:“……”
對上許霽青看過來的目光,他身殘志堅地從袖管里伸出兩根指頭,很給面子地比了個樹杈。
說是極晝,但東升西落的規律依然應驗。
太陽并不會在通一個方位高懸,只不過像是柔緩落地后即刻彈起的光球,在即將湮沒的一瞬重新升起。
說來也巧,日光將落時的海面萬籟俱寂,只有海鷗低飛拍打翅膀和浪花拍打在小艇外側的細微波濤聲,一切都安靜得不像話,讓他們覺得自已像是在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但只是十分鐘后,當那片金色的光芒重新將粉紫色的天幕映亮,就在距離小艇約莫不到十米的海平面上,一頭巨大的座頭鯨突然凌空躍起,龐大如極地島嶼的的身軀在空中拱起又展開,側身重重砸回洋面。
然后是第二頭、第三頭,隨著小艇克制地繞圈靠近,那片震顫的海洋之中,甚至還沖出了一對像是來湊熱鬧的虎鯨媽媽和寶寶。
他們離得足夠近,冰涼的大西洋海水灌了一頭一身,海風刮得臉疼,呼吸間仿佛還停留著鯨呼出的、帶著海洋L溫的咸澀霧氣。
但沒有人能發得出驚嘆以外的聲音。
不斷地有鯨魚在眼前翻滾,漆黑的脊背被午夜太陽映得流光閃閃,連撞碎的海面也閃爍著耀眼的金色。
在廣袤的自然面前,人類如此渺小。
小到蘇夏無法抑制自已一顆劇烈跳動的心,任其隨著海嘯般的鯨躍屏息,與漫天盤旋的海鳥共鳴。
哪個方向有鯨群,蘇夏就舉著相機跟前座的何苗往那邊猛轉過去,激動的架勢恨不得要起飛。
許霽青始終在她身側,適時把被她扯松的安全帶重新拽緊,掌心扣緊她大腿,好讓她能坐得穩一些。
看夠了鯨魚回到游輪,蘇夏久久不能平息,對游輪廣播里船長說的夜宵香檳派對都沒了興趣,擺擺手說你們玩就好。
洗過熱水澡躺在床上,用滾輪一遍遍回看剛才拍下的照片,準備原圖直出,挑個九宮格發朋友圈。
直到許霽青隔了好一會兒去而又返,敲了敲臥室門邁步進來。
她頭也不抬,手指還戳在圖片編輯界面調光,“結束了嗎?”
許霽青嗯了聲,安靜了兩秒才繼續,“一會兒有個活動,需要你參加。”
哪家好人凈在半夜搞活動,還強制點名。
蘇夏這才抬起頭。
看清許霽青身上裝束的一瞬,她就怔住了:
兩小時前為了方便登艇下水,他穿的還是休閑的針織衫,現在卻換成了剪裁合L的黑正裝,線條立挺,領口開一顆扣,喉結的輪廓隱隱約約,再往上是一張峻拔端正的臉。
她越看越懵,翻個身坐直,“什么活動,怎么這么隆重?”
搞得就跟……
去年跟她一道回江城,跟蘇小娟吃年夜飯似地。
“錫心負責的游輪表演項目,準備先試一遍,一會兒船老板要來驗收?!?/p>
許霽青答得平靜,“我帶的人都和公司有利益關系,不如你的觀感公正。”
這倒是。
蘇夏啊了一聲,踩著拖鞋站起來,估量著自已飛快化個妝需要多長時間,“一會兒是多會兒,半小時?”
“不會很快?!?/p>
許霽青站定在原地等她,垂眼看她時,唇角很輕地抿了抿,“你準備好之后才會到?!?/p>
(*感冒致歉,明天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