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霽青看著她,許久才說,“我住的地方很小,不在波士頓城區。”
哦,這就是大費周章帶她開房的原因嗎。
蘇夏心尖驟然像被攥了一下,又軟塌塌地陷下去。
“……有多小,能比我還小嗎。”
“昨天你都帶我住過大套房了,我就是想看看你這幾年是怎么過的。”
蘇夏臉頰發熱,看他的眼睛水盈盈的,“遠一點怎么了,開車也到不了嗎?你說。”
她有時候會用這種命令式。
聽起來一點都不兇。
像撒嬌,又像哄一個不會哭也不會鬧的小孩子。
許霽青簡直拿她沒辦法,“能到。”
“走了走了。”
蘇夏催他,把另只手也拿上來,兩手并用拖著他往停車場走,“我行李箱和琴箱還都在你車上,可占地方了,先回去放下,再去超市買菜。”
十月的工作日,下午兩三點鐘正是街道上車流最稀疏的時候。
許霽青并沒有夸張,他住的地方真就和大都市不沾邊。
從歷史底蘊濃厚的老城一路向外開,等高樓都被拋在身后很久,他們的行程才終于接近了終點。
老公寓樓臨街,紅磚墻三層高,金紅的楓樹被風吹得嘩啦啦響,落葉厚厚鋪了一地。
昨天下的雨還沒干透,踩上去又軟又潮濕。
景色倒是還可以,就是太荒了——
除了停在路邊的幾輛車,整個街區安靜得像是游戲背景一樣,她連說話音量都不自覺變小了。
“你們這是不是只住科學怪人?”
許霽青站在后備箱前,對著她微微挑了挑眉。
“不是說你,”蘇夏關上車門,三兩步跟上,趕緊打補丁,“就感覺真的很適合搞科研,萬跡人蹤滅,不會有什么大喊大叫的鄰居干擾思路。”
“有啊。”
許霽青學她說話,“大喊大叫的鄰居,大喊大叫的孩子,大喊大叫的狗,都有。”
“現在都出去遛了,還沒回。”
蘇夏蹙眉湊到他身邊,很擔心的模樣,“真的?”
那他平時都怎么休息啊?
許霽青把她的大提琴背在肩上,鎖車,手指握上行李箱把手,語氣很輕,“假的。”
楓葉吸水,地上還有些濕,行李箱輪子劃過滋滋響。
許霽青住的是頂層。
老房子沒電梯,蘇夏跟著他鉆進昏暗的樓道,循著掉漆的木臺階一級一級向上走,顧不上跟他掰扯鄰居到底有沒有養狗,另起話頭,“你把我琴也背上來干嘛?”
臺階很高,她爬了兩層已經有些喘。
許霽青卻像很習慣這一切,拎了很重的東西在手上,氣息依然平穩,“你的琴比車貴,這附近治安一般。”
“所以真的會砸車嗎,”蘇夏倒吸了口氣,“后備箱又沒有玻璃,看不到也會砸嗎?”
許霽青走在前面,步子有意識地放的很慢。
蘇夏等了好一會都沒聽見對方的回答,前前后后一聯系,睨他一眼,“許霽青,你是不是故意嚇唬我,想把我嚇走?”
三樓到了,許霽青站定在走廊盡頭的門前,回頭看她。
那種視線有些熟悉。
就好像是他十七歲那年,人來人往的肯德基里,少年靜靜地盯著她,把兩邊的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層疊交錯的新舊傷疤。
“我現在比以前聰明多了,沒那么好騙了。”
她有點賭氣,把手伸到他大衣里,隔著一層高領毛衣戳他緊繃的側腹,“今天我都大老遠跑過來了,我就不會走,我不僅要進你的房間,還要睡……”
還要睡你的床。
她本來想這么說。
可后幾個字還說出口,眼前的視野倏地變暗,許霽青攥住了她的手腕,低下頭用力地咬了一口她的唇。
“女孩子不要亂說話。”
許霽青低聲說,用鑰匙開門,先進去開電暖氣。
波士頓房租昂貴,他住得很省。
不僅在離大學城單程通勤一小時的城鎮,連房間構造都是最緊湊的一居室,門一推開,一切都一覽無余。
空氣里有股很潔凈的衣物消毒液味。
很干凈。
除了靠窗的晾衣架上曬著兩件襯衣,干凈得幾乎沒什么生活痕跡。
臨床舍友這學期去了西海岸交換,前段日子,蘇夏在小群里聽了不少吐槽。
舍友從小獨自住校,自認生存能力高居人類金字塔尖,也對美區留子開局之艱難怨念滔天,其中說得最多的,就是房子里空空蕩蕩,有把椅子都是賺了。
許霽青現在的家,可能比她吐槽過的好不了多少——
墻角的位置擺了張厚床墊,沒有床頭和床體,罩著深灰色的床笠,同色系的被子和枕頭疊得很整齊。
旁邊是張不大的白桌。
臺燈,兩塊橫豎不同方向的電腦顯示屏,黑色的鍵盤,一分一秒跳躍著的電子表,最簡單的、甚至沒有旋轉和升降功能的椅子。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百葉窗沒拉緊,秋日的陽光一格一格地篩下來,在地板上毫無阻隔地拉長,直到她腳下。
廚房就在門邊,不大的電磁灶,底下有個方方正正的小冰箱。
蘇夏原地頓了一會,“我能打開看看嗎?”
許霽青“嗯”了聲。
冰箱也是有些年頭的老物件,開門時制冷機仿佛受了什么驚嚇,嗡的一聲。
冷凍格里摞著透明保鮮盒裝的米飯,冷藏里沒什么新鮮食材,最下排零散幾罐剁椒泡菜,貼著亞超的翻譯標簽。
蘇夏把冰箱門合上,站起來。
太多情緒涌上心頭,她一時間竟有些失語。
考上了好大學,去了別人眼里金光閃閃的麻省理工,創業賺了錢。
他這兩年過著的,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的日子嗎。
許霽青站在廚灶旁邊,投在墻上的影子瘦削而分明。
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他有些難堪地抿了抿唇,罕見地給自已解釋,“前段時間沒怎么回來,我平時不會這樣。”
“剛剛不是說餓?”
他去摸車鑰匙,“附近有家華人超市,炒粉的食材應該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