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殿一驚，所有視線紛紛凝結在他身上。
霍衍舟從容不迫，聲音還在繼續：“貪腐壟斷之風不絕，這個農商坊市，最終也會和從前的坊市，毫無分別.......”
就連上首的素和成朗，神色也微不可察的一震，隨即定眼打量著殿中央這人。
此人的策論文章，明明沒有上述所言，并未讓他如想象般的驚艷，在這位皇帝陛下看來，他絕無可能躋身一甲。
可這樣一番早該拿出來的話，他偏偏在此時，此刻的大殿上，堂而皇之說出來，就像.....他早有預料，會有殿前闡述這一遭。
素和成朗早知此人有經緯之才，不然他也不可能入太后的眼，卻還是被意外了一回。
但他這番話，著實說到他的心坎上.......
讓這位陛下神情不定，默然好一會兒。
素和成朗凝眸細看殿中央那道還在侃侃而談的身影，耳邊盡是旁邊大臣的低聲議論。
他突然出聲打斷道：
“.......說說你，打算如何青出于藍？”
皇帝一開口，殿內瞬間一靜。
正議論的群臣紛紛一頓，皆是神情各異的看向那忽然被打斷，卻神色波瀾不驚的人。
霍衍舟已經是第七個開口的人。
此前的六人不管說得如何精彩，甚至包括周長濟在內，他們的這位皇帝陛下，都從未中途出聲打斷過.......
此時，到現在也遲遲還沒有開口機會的姜如初，也忍不住神情一頓，悄然側眼。
看向那道讓人無法忽視的身影。
眾目睽睽之下。
霍衍舟沉穩回答道：
“回陛下.......要想青出于藍，必得杜絕先前此等貪腐風氣，必得拿出雷霆手段！”
上首的皇帝陛下未發一言，似乎在等著他接下來的“雷霆之言”。
而霍衍舟似乎也預備了許久，頓了頓，接下來的話便如連珠炮般響起：
“首先，要提前制定坊市制度徹底杜絕奸商的可能，罰銀只是治標不治本，商人為利，不過稍稍修整又可卷土重來。”
姜如初聞言神色一動。
他此言，顯然是在否決周師兄前面所說：欺行霸市者，統統逐出坊市，交夠罰銀才可返回......
她眸光一閃，察覺到他的意圖。
“比如‘聯保制’，商戶五戶一保，互相監督，舉報舞弊者賞，包庇者統統連坐！”
霍衍舟那淡然至極的語氣，說出的策略，卻十足的一針見血，果然雷霆手段。
“其次，官府出手管理，設市令官也不過是揚湯止沸，與從前的官府坊市有何分別？貪腐之風，依然可以盛行......”
到此時，不止姜如初能察覺到他的意圖，大殿中的所有大臣，再聽到他的這一句，都聽出他的有意針對，紛紛神色一動。
上方的周太傅眉頭一挑，定眼看向他。
甚至周長濟都若有所感，側眸看來。
這一句，不就是在反駁他那句：農商坊市的優勢便是靈活，但官府也要設市令官......他似乎，每一條都在反駁他。
而霍衍舟接下來所言，徹底打消了大家心頭的遲疑，坐實了這“似乎”二字。
“若要杜絕此等風氣，最好同時設立兩位市令官，可以互相監督，且只能異地調任，任期三年，防止勾結地方勢力。”
“再者，官府監督坊市，就如同放老鼠進米缸，不如讓農人和商人，互相監督，比如在坊市門口設‘謗木’，允許揭露索賄......”
“一個坊市中的攤位，因各處位置的不同，皆是長短不同，若每個攤販都固定，誰占便宜誰又吃虧？”
“厚此薄彼，才是引發農人爭執斗毆的根本，不如便每個月輪換，從坊市口到坊市內，所有的攤位輪流變動.......”
隨后，霍衍舟又舉例了數條官府坊市和私人坊市的優勢和短板，以及農商坊市可以揚長避短，將二者徹底取代的意見。
雖他火藥味兒十足，意圖明顯，但說出的策略，言辭犀利，卻每一條都有獨到之處。
他對農商坊市的防弊和止貪手段，聽得姜如初都忍不住心里暗自點頭。
霍衍舟的才學，的確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他如此明顯的針對旁人的發言，若是陛下贊賞他，豈不就是在否定另外一人？
他們二人的觀點手段完全不同，這注定，陛下只能選擇一人，若是他更勝一籌。
豈不就是意味著.......
但此時此刻，太和殿中，如此莊嚴鄭重的場合下，沒有皇帝允準，自是誰也不敢開口。
姜如初的視線，先落在對面眉心緊蹙的周長濟身上，又悄然抬眼看了一眼上方的皇帝。
上首的陛下神色認真，明顯聽得入神，眼神中有著對霍衍舟毫不遮掩的欣賞贊同之意......
果然，下一瞬。
隨著霍衍舟的話音落地，緊隨其后的，便是上方皇帝陛下立馬響起的贊揚聲：
“你這一番策論之言，將官府坊市和私人坊市的優勢全部結合，這農商坊市若真的建成，這前兩者，又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精彩，不想今日，竟能聽到這樣精彩至極的策論，讓朕還有這番意外收獲。”
素和成朗這一開口，便是龍顏展悅。
瞬間讓殿內所有大臣神色各異，悄然互相對視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
想來陛下想對坊市大刀闊斧的心思已久。
不然今日聽到這樣一番言論，不會如此的開懷，陛下這是，被說到了心坎上啊......
今日這狀元，莫非要易主.......
此時，沉默許久的吳太師，終于在這一瞬悄然抬眼，不動聲色看了一眼對面的周太傅。
而此刻對面這位太傅大人卻早已收回視線，現下只是垂首斂眸，看不清神色。
其他幾位大臣也紛紛悄然收回視線。
對這周太傅真是佩服不已，眼下陛下對這個霍氏子大加贊賞，今日他兒子怕是危矣，都不知道能不能進一甲.......
這做父親的還能如此淡定，果然厲害。
姜如初收回視線，悄然深吸了一口氣。
反正最后剩下的，包括她在內也就三人，肯定馬上就要輪到她，不急在這一時。
她總不會倒霉的剛好落在最后一個.......
不過姜如初還當真料準了，她就是最后一個倒霉蛋，等到皇帝的視線看向她的時候。
“姜如初，你來說說吧.......”
此時前面的九人，都已經全部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