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葉緋霜從內室取出一只鐵木匣子,里邊是金票、地契等物。
她叫來一名副將,把匣子遞給他:“你帶人去江南、蜀中等未受災或災情較輕之地,盡可能多地買糧食、藥材,好補充被挪用的軍糧。”
副將領命去了,畫眉則擔憂道:“殿下,那是您最后的錢物了。”
她家殿下食邑萬戶,闔該富得流油。可這些年設暖棚、夏日發(fā)藥冬日發(fā)炭、修繕民居、興建學堂……她貼補了太多,早沒多少財產了。
“沒事啊,我不照樣有的吃有的穿,過得好好的。”葉緋霜笑道,“等打了勝仗,朝廷封賞就又下來了,到時候給你打倆大金鐲子添嫁妝!”
畫眉和軍中一位都尉兩情相悅,準備等仗打完就成親。
中元節(jié)那天,葉緋霜去了忘塵寺,祭拜謝家。
謝家的牌位旁邊多出了一個牌位,只是這個牌位上邊沒有沒有名字。
葉緋霜用棉帕擦了擦那塊本來就纖塵不染的牌位,低聲問:“你到底在哪里呢?給我托個夢吧,我?guī)慊丶摇!?/p>
然而葉緋霜還是沒有做到想做的夢。
七月底,最壞的預測成為了現實。
三道烽火筆直地刺向暮色四合的天空,是最高級別的敵軍來襲的警報。
北戎騎兵如洪流般從天際涌來,人數遠超以往,帶著要踏平一切的力量。
忠勇軍奮力迎敵,雙方血戰(zhàn)數日。
關墻下,尸骸枕藉,血浸黃土。北戎人悍不畏死,一波接著一波地沖鋒,晝夜不息。
關墻上,滾石檑木已消耗大半,火油也見了底,許多將士都已負傷。
糧食還夠,但藥材有些緊張了。因為朔城先前涌來許多災民,消耗了不少藥物。
而葉緋霜派去買糧藥的人還沒回來。
就在又一次擊退敵軍攻勢、獲得了短暫的喘息之機時,葉緋霜回帳寫軍報,向朝廷索要支援。
可誰知等來等去,沒有等到物資和援兵,反而等來一道圣旨。
“……查寧昌長公主葉緋霜未奉詔令,私自挪動邊軍儲備糧秣四成,實屬擅權越矩……著即交還虎符,即可返京述職,等候發(fā)落……”
圣旨念完,帳中一片死寂。
不光鐵蓮她們驚呆了,就連活了六十多歲、見慣了大場面的鐘循都震驚了。
臨陣換將,這可是大忌!
國難當頭,再大的事都該往后靠!豈能有這么一道分不清輕重緩急的圣旨!
葉緋霜直接給氣笑了:“寧明熙那頭蠢豬是他娘的瘋了是吧?得了豬瘟就去治,少來惡心別人!”
宣旨太監(jiān)大驚失色:“大膽!竟敢辱罵……哎呦!”
葉緋霜的槍尖點著太監(jiān)的咽喉,冷聲道:“我繼承先父仁德愛民之志,感念皇伯伯十數年的愛護,同時回饋奉養(yǎng)我的黎民百姓,所以我愿守著這大昭江山!回去告訴御座上那頭豬,我對他的皇位沒興趣!讓他也少打我兵權的主意!我把虎符給他,他用得明白嗎?滾!”
她挑飛了太監(jiān)手中的圣旨,長槍挽了個槍花,圣旨瞬間變成了一堆明黃色的碎片。
葉緋霜銀甲鏗鏘,周身帶著股尸山火海淬煉出來的煞氣,唬得太監(jiān)一行人連滾帶爬地出了營帳。
葉緋霜把長槍杵在地上,深吸幾口氣,冷笑道:“真是一任不如一任!”
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可沒人敢接,但好幾個都在心里悄悄表示贊同。
不知寧明熙是豬腦子又好用了還是讓大臣們給攔住了,反正接下來沒再來惡心葉緋霜。
還給了些補給,雖然少得很,但有總比沒有強。
北戎蠻子那邊也換了戰(zhàn)術,不再強攻,反而開始和大昭打消耗戰(zhàn)了。
“這么下去可不行。”鐘循眉心的懸針紋愁得更深了,“最好還是速戰(zhàn)速決。”
于是葉緋霜和幾位將領制定了一個新戰(zhàn)略。先偷襲,再總攻。
偷襲時雖然危險,但若成功,效果極好。
他們決定兵分幾路,最危險的那一條線由葉緋霜親自帶隊。
鐵蓮她們不想讓她犯險,但是勸不住她。
“你們不都說我最厲害嗎?最厲害的人就要執(zhí)行最危險的任務。”葉緋霜安慰她們,“放心吧,我會小心的。”
——
陳宴在這間牢房里已經完全失去了時間概念,漫長到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把一輩子都過完了。
守衛(wèi)們最近倒是沒怎么折磨他,因為大夫說他的身體已經撐不住了。要是不想讓他死,最后讓他養(yǎng)一陣子。
其實陳宴有無數個時刻想死去。但是想到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了霏霏了,又十分舍不得。
他嘗試過很多辦法和山虜他們談條件,但山虜他們根本不聽,他們仿佛有一定要做的事情。
這天,陳宴在來給他送飯的守衛(wèi)腰間看見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塊小小的玉牌,純白色的暖玉,上邊刻了一個“野”字。
“這塊無事牌是我生父送我養(yǎng)父的,我養(yǎng)父又給了我,我就是靠這個認身份回宮的。我一直戴著它,就是希望它能保佑我平安無事。”
陳宴倏然瞪大眼,昏沉的腦袋瞬間變得清醒無比,虛弱的身體竟然積蓄起了力量。
他爬起來,一把揪住了守衛(wèi)的衣服,厲聲質問:“這是哪里來的?”
守衛(wèi)差點讓他嚇死,以為他詐尸了:“我……我贏來的!”
“從哪里贏來的?”
他狠聲質問,眼底帶著駭人的厲色,還有惶恐與懼怕。
守衛(wèi)想到這人是昭人,頓時咧嘴笑了:“這是我兄弟在戰(zhàn)場上從一個昭國的女將軍身上扒下來的,玩骰子又輸給了我抵錢,值錢吧?”
陳宴瞳孔一縮,面容驚懼:“女將軍?”
“是啊,聽說還挺有名的呢,手底下有好些兵,叫啥來著?嗐,不還是死在了咱們北戎爺們的刀下?聽說還讓咱們兄弟給剁成肉泥了,哈哈哈……女人上什么戰(zhàn)場,屁用沒有!”
這守衛(wèi)的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一根根緩慢釘入陳宴的腦海,釘穿他勉強維系的所有意識。
天崩地裂般的潰敗襲來。
山虜等人剛走到牢房門口,就聽見一種低低的、斷斷續(xù)續(xù)的、仿佛從臟腑深處擠出來的聲音。
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不成調子,在死寂的牢房內幽幽回蕩,比任何哭嚎都令人毛骨悚然。
明覺大師眼睛一亮,疾步走了進去。
他看見陳宴蜷縮在地上,身軀震顫,滿是鮮血的手里緊緊抓著一個玉牌。
明覺大師仔細一看,才發(fā)現他手上沒有流血,那些血是他口中噴出來的。
他驚喜地對山虜和安華說:“他精神潰敗了,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