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崇元年春,北戎大皇子海格圖發兵五千,進攻大昭。
朔城往北八十里有一關口,叫赤霞關。
赤霞關地勢得天獨厚,重要性僅次于大昭東北部的龍脊關。
若赤霞關破,北地淪陷,北戎鐵騎將勢不可擋直入中原。
龍脊關則距離京城較近。若龍脊關破,京城危矣。
葉緋霜向忠勇軍統帥鐘循請命,親帶八千將士迎戰海格圖。
雖然現在謝侯已經不在,好在忠勇軍不曾懈怠,也練出了兩千驍勇善戰的騎兵,其中以葉緋霜的鳳羽軍和寒夜營為最。
雙方你來我往打了一個多月,各有損傷,但都不退。
鐘循看準時機,決定進行一次大規模的出擊。
“公主,給我們安排點重要任務行不行?打先鋒最好!”石頭向葉緋霜請命。
老黑站在他身側,目光炯炯,顯然也是這么想的。
這群囚犯,一直發憤圖強不辭辛勞,就是為了有一日建功立業,洗脫罪名,堂堂正正做人。
而如今,這個機會終于來了。
葉緋霜慎重道:“等我和各位將領再議定一下作戰計劃。”
寒夜營的馬好,速度奇快,適合埋伏打追擊。
于是葉緋霜下達了作戰命令,全軍枕戈待旦。
這一戰,打得出奇的慘烈。
赤霞關血流漂櫓,尸骨成山。
葉緋霜持槍上陣,怒斬三名北戎猛將,一戰成名。
北戎將士只見她穿著身銀色輕甲,騎踏雪寶馬,手中握了一桿白纓槍。
許多人不明白為何是白纓槍,后來他們懂了——白纓要用北戎人的血染紅才好看。
海格圖咬牙切齒地瞪著葉緋霜,他對她可不陌生。這些年,他與她交手數次,從未嘗過甜頭。
原來她的實力還沒有完全展現出來。
很好。
他海格圖不光要征服大昭的土地,還要征服這樣的女人!
然而事實很殘酷,海格圖哪個都沒征服,最終讓人打得狼狽逃竄。
寒夜營乘勝追擊。
這一仗從春打到夏,等寒夜營掃尾回來,便可徹底結束了。
然而葉緋霜等了一夜,寒夜營沒人回來。
她立感不妙,著斥候去探。
一直到晚上,才有個寒夜營的士兵滿頭是血地回來稟告:“石頭帶人深入,說要取了海格圖首級才回來!”
葉緋霜拍案大怒:“我不是說最遠追到燕鳴嶺就回來嗎?”
士兵道:“石頭說,取了海格圖首級才是最大的功勞,錯過這次機會不知道下次是啥時候,攔不住他啊!”
“其他人呢?”
“有一部分也跟著去了,他們說多殺幾個就多一份功勞……”
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葉緋霜立刻點兵:“跟我去追。”
她帶人馳援,過了燕鳴嶺,又走了一百多里,才終于找到了石頭。
可是他已經變成了一塊一塊的,遠遠望去真的很像石頭。
他們立功心切,追擊太深,無一生還。
石頭旁邊不遠處就是海格圖的首級,他的確做到了,付出的代價也太慘重。
寒夜營原先只有一百零二人,這些年經葉緋霜擴編整頓,目前共四百八十人。
此次三十四人命殞,十一人殘廢,七十五人受傷。
葉緋霜著傷者好好養傷,她去安葬了石頭他們。
“很快朝廷的封賞就要來了,到時候就能為你們立碑了。碑上只會寫你們的名字和事跡,不會寫囚犯。”葉緋霜蹲在石頭墳前,“你取了海格圖的首級,得不了將軍,起碼也能封個校尉,我們小石頭當官啦!”
老黑腿受了傷,強撐著來送兄弟們下葬。如今把拐杖扔在一邊,趴在兄弟們墳前嚎啕大哭,臉上眼淚和泥土糊成一片。
中秋前夕,朝廷的封賞終于到了。
這是寧明熙登基以來的第一次大捷,意義非凡。他龍心大悅,給了非常豐厚的賞賜。
葉緋霜聽宣旨太監讀完長長的封賞,并沒有聽到寒夜營的名字。
老黑臉色灰敗,暗想:果然如此。
“為何沒有寒夜營的封賞?”葉緋霜直接發問。
宣旨太監笑得面如菊花:“長公主,封賞都在這兒啦,都有啊!噢,還沒恭喜長公主獲封昭勇將軍,您可是咱們大昭第一位女將軍……”
“我問你為什么沒有寒夜營的封賞!他們追擊敵寇,斬敵四百余人,取海格圖首級,不值得一個封賞嗎!”
宣旨太監被她一聲暴喝嚇得立刻跪倒,連聲道:“長公主恕罪,奴才也不清楚啊!”
葉緋霜立刻給寧明熙寫軍報請賞。
她想了想,也給陳宴寫了一封信,讓他幫忙看看是什么情況。
可誰知等了許久,寧明熙和陳宴都沒有回信。
葉緋霜覺得不對勁。
她決定回京一趟,親自去請賞。
路程走了一半,她終于知道了陳宴為何沒有回信——
陳家出事了。
寧明熙過河拆橋,對陳家下手了。
陳承安為官不正,貪污受賄、賣官鬻爵、私販鹽鐵……種種罪行,不一而足。
陳氏主家、旁支所有人,圈禁的圈禁、下獄的下獄,潁川城一片風雨飄搖。
——
刑部牢房潮濕陰冷,血腥氣令人作嘔。
最里邊的一間牢房內,陳宴垂首坐在稻草上。
他沒換囚衣,還是穿著他本來的衣服,只是早已被血浸透。
寧明熙擺明了要嚴辦陳家,男丁一關進來就受審。按照大昭律例,受審前要挨十記“殺威鞭”。
陳文益年事已高,陳宴提出代他受過。代受翻倍,加上他本來的,他一共挨了三十鞭。
他現在人還坐著,其實意識差不多已經迷離了。
又一個挨完殺威鞭的陳氏子弟被扔進牢房,叫苦連天。
獄卒議論:“那個老早就醉酒掉池子里淹死的陳瑞,還有去年病死的他家四少夫人,倒是有福了,省得遭罪了。”
“可不么,有時候早死也是一種福。”
“這次檢舉陳家的那個小御史可立大功了,以后前途無量啊。”
“誰說不是呢!那個小御史可是寧昌長公主府上出來的人,和長公主一樣正義!”
“哎,聽說最里邊那位,也是長公主府上出來的,很得長公主器重!你說長公主怎么沒看在他的面子上,饒了陳家呢?”
“嗐,他一個人的面子能有多大?長公主深明大義,肯定要為大義舍小情嘛!”
“有道理,有道理。”
陳宴迷離的意識因為聽到熟悉的名字而歸籠,身上的鞭傷痛感也愈發清晰,伴隨著他每一次呼吸,深入骨髓。
彈劾的御史,是葉緋霜的人。
彈劾折子上寫的那些事,也是暻順帝駕崩前夕,他給她講的。
陳宴沒有再繼續往下想了。
沒多久,有人來了牢房:“帶陳宴出來,有人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