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瘋了…”
蒙一心臟劇烈跳動,聲音都有些發抖,可眼前女子卻只是輕笑著,蠱惑著。
“哪里瘋了?”
“如影子一樣活著不辛苦嗎,被當做奴才驅使,生死都不由自己,你難道就不想要為自己的命做一回主?!?/p>
“那萬人之上的位置,趙家人坐得,你為何就坐不得?!?/p>
她聲音很輕,卻仿佛世間最誘人的果子,勾出人心底藏著的惡獸,不斷翻滾著想要掙脫牢籠束縛。
“阿弟憑什么就要當奴才,那位置只要你想要,我便幫你。”
蒙一神色動搖,眼底掙扎,欲望掙脫理智和奴性噴薄而出,不過是頃刻間的事情。
他太清楚太子身死,皇家對于他這個替身會給什么下場,亦知道哪怕茍且些時日,一旦回京之后就只有死路一條。
死,或者成為傀儡,亦或是那萬人之上的尊崇,眼底掙扎一點點褪去,蒙一瘸著腿緩緩走到孟寧身前,俯身蹲下,“阿姐,幫我?!?/p>
孟寧伸手貼著他臉側,“你是誰?”
少年低頭:“趙琮。”
“那我呢?”
“孟寧,孟家嫡女?!?/p>
孟寧輕笑出聲,瞧,這世上哪有調教不好的人,野心,欲望,錢權,情色,總有一樣能讓人沉淪。
她指尖捏了捏趙琮的臉頰,輕聲說道,“假太子今夜被李家人帶走,死于馮辛宏劫殺,而你被奉陵縣令吳德貴救下。”
“你要記住,你是當朝儲君,太子趙琮,只有你安好,陳王有所忌憚才不敢擅動,朝堂勉強維持安穩才能保住景帝活命?!?/p>
“所以無論什么時候,面對什么人,你都是君,明白嗎?”
趙琮蹲在地上,斷腿因曲起疼的鉆心,可他只是低聲說道,“所以我不必理會江朝淵?”
“不是不必理會。”孟寧說道,“江朝淵手握靖鉞司,是目前唯一能暫時安撫李家及陳王的人,而且眼下各方勢力都快要到奉陵,你想要安然到茂州拿回兵權,還得靠著他?!?/p>
“此人狠辣果決,如若讓他發現掌控不了你,或是你的存在會威脅到皇帝,他會毫不猶豫要了你的命,可如若完全被他拿捏,去到茂州之后,那兵權恐怕也到不了你手上。”
趙琮遲疑:“那我該怎么做?”
“掌握一個度,讓他既狠不下心殺你,又不能只把你當做傀儡?!泵蠈幖毬暯趟澳憧芍溃医褚顾阌嬎託⒘笋T辛宏和李家人,更險些連他一并留在奉陵,他為何不動我?”
趙琮想了想:“是因為傳國玉璽?”
孟寧點頭:“太子已死,若再無玉璽,他只帶著一個假太子是拿不回兵權的,而且你與我同行三個月,我既早知你是假的,還借你設局弄死了太子,又怎會沒在你身上動點手腳?!?/p>
趙琮聽懂了她的意思,江朝淵如今既是為了玉璽,也是擔心他這個太子會沒了性命,所以才不敢動孟寧。
所以他想要自保,就得想辦法取信江朝淵的前提下,借孟寧這個外力,平衡他和江朝淵之間的關系,讓他哪怕去到茂州,也沒辦法越過他這個太子拿到兵權。
“我明白了?!壁w琮說道,“我會拿捏好度?!?/p>
“你如今是太子,只要你記得,你,我,江朝淵,三方俱全彼此牽制,他便不會輕易動你?!?/p>
“好?!?/p>
孟寧見他懂了之后,從懷中取出個瓷瓶,打開倒出一粒藥丸,遞給了趙琮,“吃下去,怕嗎?”
“怕。”
他和她同行三月,被她折騰的半死,對于孟寧的心黑沒人比他更清楚,可是趙琮還是毫不猶豫取了藥丸扔進了嘴里,直接咽下,“阿姐還想圖謀京中,總不會讓我去死。”
“怪聰明的?!?/p>
孟寧被他逗笑,“去把臉擦擦,讓人認認太子殿下的臉?!?/p>
……
外間落著雨,吳德貴有些焦躁不安,實在是旁邊江朝淵那張臉瞧著就滲人,而且被帶過來的雁娘子殺氣騰騰的,讓他壓根就不敢靠近。
“從魁,讓江大人他們進來吧。”
屋中傳來孟寧的聲音,外間從魁推門而入,江朝淵他們也跟了過去,一入內,就瞧見卸掉了臉上偽裝的少年。
和玉清寺死去的太子極為相似,除了身形纖瘦了些,氣質更為冷沉寡言了些,五官上幾乎像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眼前少年面容還未完全長開,可眉眼已見俊逸,吳德貴看著他眼珠子都快突了出來,“他這是……”
“之前從魁替他做了些遮掩。”孟寧唇上不見血色,望著江朝淵,“奉陵已經事畢,太子殿下也已經找到,江大人打算何時前往茂州?”
江朝淵說道:“自然是越快越好?!?/p>
孟寧看了眼自己渾身的傷,“那就四日吧,我休養四日,江大人也準備準備?!?/p>
“四日太久,左相他們的人若是趕到,會很麻煩。”江朝淵說道,“你身上有傷也不能直接走,便休息兩日,兩日后我們啟程,如何?”
孟寧點點頭:“那這兩日太子殿下就麻煩江大人了,朝中不是沒有熟悉太子之人,去到茂州后未必不會有人試探,還請江大人別叫他留了痕跡。”
“這個我自然知曉?!?/p>
二人之間全然不像是剛互捅過刀子的仇敵,說起話來有商有量,要不是各自身上捅出來那窟窿還在流血,吳德貴都快要覺得他們是什么默契十足的朋友了。
他眼皮子跳了跳,嘴角輕咧,“那雁娘子這……”
這女屠戶還在門前杵著呢,也不知道被喂了什么,人被綁著,光瞪眼沒罵娘,但瞧著事后就是會砍人的。
江朝淵說道:“接下來奉陵會亂一陣子,藺夫人留在這里恐不安全,我與藺夫人也算舊識,孟小娘子想必也不愿意讓她留在這里涉險,所以不如帶她一起去茂州,我也好能盡心護她一護。”
孟寧眉心輕皺,“江大人,姑母曾幫過你。”
“所以我不想傷她?!?/p>
江朝淵神色坦然,如之前孟寧以太子拿捏他時的模樣,不曾委婉,
“孟小娘子詭計多端江某是領教過的,此去茂州并非坦途,我不想日日防備你隨時可能會要了命的暗箭?!?/p>
“藺夫人與我們同行,江某自會護他周全,就如孟小娘子會護太子周全一樣,你大可安心?!?/p>
孟寧聞言就知道,江朝淵這是想要用雁娘子的命,來換取她不敢輕易對趙琮動手。
他們本就各有圖謀,也不必說誰陰險無恥,孟寧沒再試圖勸服他放了雁娘子,只是說道,“那我現在能帶姑母先回去嗎?”
江朝淵朝外喚了聲:“陳錢?!?/p>
陳錢從廊下走了過來,揮劍砍斷了雁娘子身上所縛繩索,然后取出粒東西喂給了雁娘子,“這是靖鉞司密藥望鶴引,需十日一次服用解藥,否則便受蝕骨錐心之痛,然后五感漸失,如鶴引禽伸,筋骨僵直而死?!?/p>
雁娘子喉間那藥化下去后,身體逐漸恢復過來,察覺到自己渾身不再僵硬時,狠狠一腳就朝著陳錢踹了過去。
陳錢早防備著,直接朝旁閃開。
雁娘子怒視里間:“江朝淵,老娘當年就該讓你死在太液池里!”
這狗東西!
江家那種人家怎么會養出這種卑鄙小人??!
江朝淵聞言笑了笑,不曾反駁,只是看向孟寧,“這兩日我會好生照顧太子,孟小娘子也加緊養傷,兩日后出發。”
孟寧深深看他一眼,轉身走到門前拉著雁娘子的手,“姑母,我們走吧?!?/p>
夜色已深,大雨滂沱,回福來巷的路并不平坦。
雁娘子沉著眼一路上都未曾吭聲,也不去看孟寧,而孟寧閉著眼靠在馬車角落里也不曾說話,等馬車搖晃間到了孟家院子前,四周昏暗早已無亮光,只聽到提前被送回來的將軍在外汪汪直叫。
“雁娘子,到了……”
唰!
馬車簾子被掀開,雁娘子人沉著眼,直接跳下馬車就沖進了雨幕里。
從魁站在車旁,“女君,她這…”
“姑母生氣了…”
被哄騙了這么久,又連累著被人下毒,雁娘子的暴脾氣哪能忍得住,她沒直接動手抽她都算是好的。
孟寧苦笑了聲,想要說什么,可露出的臉卻是白若蒼紙,她穿著那身帶血的衣裙,撐著車壁從馬車里出來,卻還沒等從魁伸手扶她,就一頭朝下栽去。
“女君!”從魁大驚失色。
孟寧疼的發抖,連說話都模糊,“先…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