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侯夫人終于從慈安堂出來,一路以帕子遮面,回到了正院。
屏退閑雜人等,宴息間內只剩下了侯夫人與廖嬤嬤主仆倆。
廖嬤嬤親自絞了巾帕,一邊為侯夫人冷敷紅腫的左臉,一邊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夫人,五萬兩雖不少,但也不至于傷筋動骨。”
“表小姐是個能干的,她設計的那些首飾連大公主都喜歡。劉掌柜一早就派人來傳話,說不少京中貴女都去金玉軒看新首飾呢。”
侯夫人陰沉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一些,略有幾分寬慰地說:“我也沒想到卿兒在設計首飾上這般有天賦。那些首飾的確樣式新穎別致,也難怪入了大公主的眼。”
廖嬤嬤恭維道:“表小姐這般能干,是像夫人您……”
見侯夫人眼神一冷,廖嬤嬤知道自己失言,表情一僵,收回了敷在對方臉上的帕子。
侯夫人的左臉似乎更腫了,鬢角的發絲也有些凌亂,少了素日的雍容,多了幾分狼狽與凌厲。
廖嬤嬤心疼地說:“太夫人下手也太狠了。”
“夫人,要不要請大夫給您看看?”
“請大夫?”侯夫人攬鏡自憐,語氣冰冷地說,“是讓大夫看我的笑話,還是看太夫人有多不慈?”
廖嬤嬤里外不是人,神情愈發僵硬。
半晌,她才擠出一句:“都怪大小姐!!都是她害了您……”
廖嬤嬤說得義憤填膺。
主仆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全然沒注意到門簾的另一邊有輕微的腳步聲。
宴息間外,一個總角少年被大丫鬟捂著嘴,拖到了堂屋外。
大丫鬟承露近乎哀求地看著少年,“四少爺,侯夫人說了誰也不見,您別讓奴婢難做。”
“這件事要是鬧大了,連夫人的面上亦是無光。”
“四少爺,算奴婢求您了好不好!”
憑什么?!明跡嘴角緊抿,眼神暗沉地望著宴息間的方向。
耳邊反復回響著方才廖嬤嬤說的那句話:“都怪大小姐!!都是她害了您……”
怒從心頭起,明跡用力地甩開了承露的手,疾步匆匆地往院外走去。
“四……”承露微微張嘴,想喊住四少爺,又噤了聲,有些擔心地往前追了幾步。
明跡快步走出院門,恰好迎面對上了朝這邊走來的白卿兒,而他似乎沒看到她,一陣風似的自她身邊走過。
“表小姐。”追到院子口的承露如蒙大赦地看著白卿兒,與她說了剛才發生的事……
怒火中燒的明跡全然聽不到周圍的聲音,腳下生風地橫穿過小半個侯府,來到了位于侯府東路的蘅蕪齋。
“四少爺。”院子里的小丫鬟連忙給他請安,“您是要見大小姐嗎?”
明跡不管不顧地往院子里面沖,硬聲問:“她人呢?”
小丫鬟試著阻攔,“四少爺稍等,奴婢這就去通稟大小姐。”
“她人在里面是吧?”明跡不耐煩地哼了聲,繞過小丫鬟,大步流星地走到堂屋的廊下,只聽西次間方向傳來一陣清脆愉快的笑聲。
“堂姐堂姐,你看小八。”一道奶聲奶氣的童音歡快地說道,“它把這盆景當成鳥窩了!”
少女輕輕地笑:“你別老是弄小八。”
“呱呱!”八哥似亢奮又似抗議地叫了兩聲。
這歡聲笑語的聲音反而刺激到了明跡,少年愈發憤懣,咬著后槽牙。
府中上下一向和和美美,偏他這同父異母的長姐最愛挑事,弄得家宅不寧!
“大姐姐!”
明跡高聲喊道,自己掀簾疾步闖進西次間。
門簾之后,案頭地上一片狼藉。
燕國公送來的禮盒以及從那兩個婆子那里搜出的幾箱子贓物堆了一地,一只八哥撲棱著翅膀,在紅珊瑚盆景與霽藍釉描金纏枝蓮紋四方瓶之間跳來跳去。
室內的一大一小聽到動靜,齊齊地朝明跡看來。
坐在羅漢床上的明皎微挑柳眉,不冷不熱地問:“不知四弟有何貴干?”
“你還好意思問?”明跡怒氣沖沖地走到明皎跟前,居高臨下地指著她的鼻子,義正辭嚴道,“我娘雖是繼母,但也是你名正言順的母親。”
“她是從庫房里借了一些東西用,不過幾件擺件而已,現在不都還給你了嗎?”
“你是晚輩,怎么也不該對我娘動手,你這是以下犯上!”
“你當真以為有燕國公給你撐腰,你就能在侯府里無法無天,連長輩都敢沖撞了?”
明跡氣紅了臉,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著。
明皎抓住了關鍵詞,“我何時對你母親動手了?”
“啊!”小團子捂嘴低呼了一聲,立刻想到了方才侯夫人是被太夫人叫去了慈安堂。
見明皎臉上毫無悔意,反倒透著幾分漠然,明跡的眼都燒紅了,“你把我娘的臉打得又紅又腫,現在還敢睜眼說瞎話?!”
“大姐姐,你未免也太過分了!”
想到方才母親的大丫鬟承露還苦口婆心地勸他別聲張,明跡的怒火瞬間燒到了頂點,揮拳就朝明皎臉上打去,帶著一股子蠻勁。
“呱!”
紅珊瑚盆景上的小八哥被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到了,撲扇著翅膀飛起,一片黑羽從半空飄飄揚揚地落下。
然而,明皎的動作比明跡更快三分。
她反手一探,扣住少年單薄的右臂,指腹準確地按在他小臂的麻筋上。
明跡只覺手臂一麻,力道瞬間卸了大半。
與此同時,明皎一腳狠狠踢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踹在他小腿前側的脛骨上。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差點掀翻屋頂。
明跡單腿跪倒在地,膝蓋磕在青石磚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痛得他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混在一起往下淌。
一片黑色的羽毛恰好落在了他頭上。
這一幕直把小團子看呆了。
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赤裸裸地寫著四個字:堂姐威武。
“你……你敢打我?”明跡不敢置信地看著明皎,“我……我要告訴爹,告訴祖母!”
明皎松開了他的右臂,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跪在地上的明跡,淡淡道:“我是你長姐,我打你,天經地義,就是你告到族里、告到京兆府,也沒用!”
明皎一邊說,一邊撫平了衣裙上的褶皺,云淡風輕。
“你……你……”明跡氣瘋了,語不成句。
他強忍脛骨的劇痛,猛地從地上竄起,一把拿起案上的霽藍釉描金纏枝蓮紋四方瓶,發泄地朝地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