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張大海這邊不咸不淡地聊完，何衛國便回到了自已的辦公室。
沒過多久，文書張婷婷就抱著一摞剛剛整理好的報表走了進來，輕輕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何科長，這是陳陽他們幾個交上來的本周資料，我都初步歸攏了一下，您看看。”
何衛國道了聲謝，拿起報表，一份一份仔細地翻閱起來。
負責車輛調度的陳陽給出的派車單和計劃排班非常詳細，車輛編號、司機姓名、任務路線、預計往返時間都列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安全員王海提交的車輛安全檢查與保養記錄也做得一絲不茍，哪輛車何時進行了例行保養，發現了什么小問題，處理結果如何，都記錄在案。
設備管理員劉明那邊的配件、工具領用登記也頗為規整，誰領了什么、何時領的、用于何處，基本都有跡可循。
何衛國一邊看一邊微微點頭，看來科室里大部分人做事還是認真負責的。
然而，當他翻到統計員李大奎交上來的那份關于運輸量與油耗的數據統計報表時，眉頭不由得緊緊皺了起來。
統計員這一塊，可以說是運輸科的核心數據關口。
整個科室一周乃至一月的運輸總量、貨物載重、實際油耗等等，都靠這里匯總。
而油耗與運輸任務量之間的匹配關系，往往是衡量運輸效率、也是容易滋生貓膩的關鍵所在。
可李大奎交上來的這份東西，內容極其簡略，只有幾行籠統的匯總數字，沒有任何明細支撐，更沒有與往期數據的對比分析，幾乎等于什么都沒說，完全無法讓人了解真實情況。
何衛國心下生疑，很快從辦公室走了出來，徑直走到李大奎的辦公桌前，手里拿著那份薄薄的報表：
“李大奎同志，今天給我的這份報表，是不是有些太簡單了？”
“數據很不詳細啊，我這邊完全沒辦法據此了解咱們科的實際運輸效率和油耗情況。”
李大奎一聽何衛國問起這個，臉上立刻堆起了為難的表情，雙手一攤，語氣帶著刻意的無奈和推諉：
“哎呦！何科長，您看這事兒鬧的……真對不住！”
“是這么回事，最近這幾個月的詳細統計臺賬，還有當月的原始記錄，都……都鎖在張科長的文件柜里呢。”
“我這邊暫時拿不到啊！”
“要不……您去問一下張科長？”
何衛國看著他閃爍的眼神，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他點了點頭，沒再多說，轉身又去了隔壁張大海的辦公室，把李大奎說的情況轉述了一遍。
張大海聽完，臉上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拍了拍自已的腦門，語氣帶著夸張的歉意：
“哦！是這事兒啊！你看我這記性！”
“何科長，真不好意思，那個文件柜的鑰匙……我昨天換衣服的時候，順手揣兜里給帶回家了，今天早上走得急，就給忘家里了！”
“您看這事鬧的……這樣行不行？”
“明天，或者最晚后天，我肯定把鑰匙帶過來，到時候再把里頭那些詳細的統計文件都拿給您過目！”
張大海說完，一臉“真誠”地看著何衛國。
何衛國沉默了一下，心里跟明鏡似的。
這他媽的，張大海在這塊到底是做了多大的手腳？
前面推說文件沒整理好也就罷了，現在連最近幾個月的核心統計報表，都推說鎖在柜子里，鑰匙還“剛好”忘在家里？
這不明擺著有問題嗎？
何衛國本意并非要揪著他們過去的小辮子不放，他只是想盡快掌握科室的真實情況。
但張大海和李大奎這一唱一和的推脫，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他們是在刻意隱瞞什么，而且態度頗為囂張。
不過，何衛國轉念一想，自已手上沒有確鑿證據，現在硬逼他們，反而可能打草驚蛇，把關系弄僵。
他強壓下心頭的不快，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點了點頭：
“行吧，張科長。”
“那麻煩你把這事記在心上，盡快把鑰匙帶來，我需要這些數據。”
張大海連連點頭：“一定一定，何科長您放心！”
何衛國這才轉身走出張大海的辦公室。
他前腳剛出來，張大海后腳就跟了出來，站在大辦公室中央，清了清嗓子：
“大家安靜一下，聽我說個事啊。”
“我呢，現在有點急事，要出去一趟，去生產科找王科長商量點事。”
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眾人，最后似有若無地瞟了何衛國一眼，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慣例口吻：
“嗯……但是何科長這邊呢，剛來，還需要時間調研、學習，熟悉科里的情況。”
“所以，科里日常的調度派車，以及其他各項事務的處理，暫時還是按照老規矩來！”
“所有需要審批、拍板的事情，先匯總交到我這邊來處理。”
“我呢，有事就先走了啊！”
說完，他也不等何衛國表態，更沒理會其他同事的反應，直接背著手，邁著四方步離開了辦公室，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覷的人。
辦公室里一時間鴉雀無聲，氣氛有些尷尬和微妙。
按照常理，何衛國這個正科長已經到任，科里所有事務的最終決定權自然應該移交到他手里。
之前沒有正科長，由張大海這個副科長主持工作還說得過去，現在正主來了，他還要求所有事情先交給他處理，這明顯是越權行為，沒把何衛國放在眼里。
文書張婷婷年紀輕，心思單純，有些拿不定主意，怯生生地看向何衛國，小聲問道：
“何科長，您看……這事怎么處理？”
何衛國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的統計員李大奎卻搶先一步說話了，臉上帶著一種看似為領導著想的表情：
“何科，嗯……依我看吶，要不就還是按照張科長剛才說的那個來吧？”
“您這剛來，千頭萬緒的，確實也需要一定時間適應、熟悉咱們科里這套業務流程。”
“這段時間呢，您就安心調研、學習，科里這些雜七雜八的瑣事，就讓張科長先擔著，您也稍微輕松一些。”
“張科長這可都是為了您考慮啊！”
何衛國看著眼前這一出，嘴角輕笑了一下。
今天早上張大海和李大奎這一連串的表現，不就是活脫脫的“尸位素餐”加“架空領導”的戲碼嗎？
張大海這是明里暗里使絆子，有事隱瞞不報，還想繼續把持權力，把自已這個正科長架空成一個光桿司令！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張大海不光是對自已之前經手可能存在的問題感到心虛，更重要的是，這家伙根本沒打算收斂，還想著維持以前那種“我說了算”的局面，繼續把一些核心業務抓在自已手里。
但這怎么可能呢？
何衛國心里冷笑。
他來了，如果張大海懂點事兒，主動配合交接，工作上的一些小瑕疵、數據上的一些“合理誤差”，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水至清則無魚。
但這家伙居然想越權，想把持關鍵事務，這就絕對行不通了！
這不爆雷還好，但凡哪天這些被捂著的蓋子爆了雷，捅出了大簍子，自已作為正科長，難道能置身事外？
到時候跟著一起吃掛落，背黑鍋，那可真是冤到家了！
一分錢好處沒撈著，還要替人頂缸？
何衛國在腦子里飛快地權衡著。
他初來乍到，根基未穩，張大海在科里經營日久，肯定有自已的小圈子。
主要現在跟對方鬧僵了，他手里也沒啥實質的證據。
既然對方這么著急找死，那就別怪他不近人情了。
要想人滅亡，先讓他瘋狂。
行，既然你們想唱戲，那我就先看看你們到底能唱出什么花樣來！
干脆就來個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于是，他臉上露出一絲看似從善如流的笑容：
“行吧，既然張科長和李大奎同志都這么說了，那就暫時先按張科長安排的來。”
“我呢，也確實需要點時間，好好熟悉一下隊里的具體情況。”
李大奎聽何衛國這么一說，臉上明顯一松。
何衛國懶得理會他這點小心思，拿起桌上那些已經收上來的報表，轉身回到了自已的辦公室。
在辦公室里，他沉下心來，花了整整一個多小時，將調度、安全、設備這幾塊的單據資料反復看了幾遍，結合自已多年的駕駛和車隊管理經驗，在腦海里逐步勾勒出軋鋼廠運輸科當前的實際運轉圖景。
除了李大奎負責的那塊油耗和運輸量統計數據暫時空缺，導致無法精確評估整體效率和成本外，他對科室的基本盤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掌握。
他敢肯定，李大奎和張大海死死捂著的那塊數據，里面肯定有貓膩。
而且恐怕還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