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何衛(wèi)國這斬釘截鐵的一個“是”字,把李曉蕓徹底說懵了。
在她看來,在這講究“孝道”的年頭,兒子跟爹動手,甭管什么原因,聽起來都有些大逆不道。
可眼前的何衛(wèi)國,明明是個能執(zhí)行重要任務(wù)的穩(wěn)重人,怎么也和忤逆扯不上關(guān)系?。?/p>
她心里疑惑,便追問道:
“那……你動手,總得有個原因吧?”
“嗯,”何衛(wèi)國點了點頭,聲音低沉了些,帶著回憶的痕跡:
“因為我娘走得早,我是家里老大,下面還有柱子跟雨水兩個。”
“大概是48年那會兒,我十五歲,我娘已經(jīng)沒了幾年了。”
“可我那個爹,何大清,成天就在外面瞎混,不怎么著家,對我弟弟妹妹更是關(guān)心得少之又少?!?/p>
“我氣不過,就……跟他干了一架?!?/p>
“那頓架打完,我倆算是徹底鬧掰了,他直接把我趕了出來,我一賭氣,扭頭就去當了兵。”
“48年走的,在國內(nèi)打了解放戰(zhàn)爭,后來又跟著部隊去了朝鮮,今年剛回來,整十年?!?/p>
“可你猜怎么著?我回來才發(fā)現(xiàn),我爹他更離譜了,直接跟個寡婦跑保定去了,把倆孩子扔在家里不聞不問,一跑就是整整七年!”
“我弟妹他們在家里過的……尤其是雨水,瘦得跟麻桿兒似的,我看著心都揪著疼。”
“你說,這樣的爹,我揍他那一頓,冤枉嗎?”
聽完何大清這“光輝事跡”,李曉蕓沉默了半晌,非但沒覺得何衛(wèi)國過分,反而點了點頭,帶著點義憤:
“要照你這么說……那確實該揍!”
“扔下孩子七年不管,這哪像個當?shù)臉幼?!?/p>
何衛(wèi)國沒想到她會這么直接地認同自已,心里一暖,呵呵笑了聲:
“不過呢,有一說一,他現(xiàn)在是比過去強多了,也知道負點責任了?!?/p>
“但怎么說呢,這也沒法抹掉他過去干的那些混賬事兒?!?/p>
“那……伯父他現(xiàn)在人在哪兒呢?”李曉蕓問。
“在保定那邊的一個食品廠,當廚師呢。”
“哦,”李曉蕓想起什么,說道:
“我剛聽趙姐說,你弟弟在軋鋼廠當廚師,你爹在保定食品廠,你又是司機……你家這可是一門三職工啊!”
何衛(wèi)國還真沒細琢磨過這事兒,經(jīng)她一提,才點點頭:
“嗯,算是吧?!?/p>
“那你家條件挺不錯的呀,”李曉蕓坦誠地說:
“這年頭,一家有個雙職工就了不得了,你家三職工,在你們那一片兒,條件肯定是響當當?shù)摹!?/p>
對于這點,何衛(wèi)國沒啥概念,隨口應(yīng)道:
“應(yīng)該吧?!彼D了頓,反過來問她:“你呢?家里什么情況?”
“我家啊,”李曉蕓聲音輕快,“我還有個弟弟,正在上學。我爸媽都是中學老師?!?/p>
何衛(wèi)國一聽就樂了:
“嘿,你還說我家一門三職工,你家這不也是嗎?”
“父母加你,正經(jīng)的三職工家庭!”
李曉蕓也沒否認,笑著承認:“是!”
“那咱倆這還算挺門當戶對的哈!”何衛(wèi)國這話幾乎是脫口而出,根本沒經(jīng)過大腦。
話一出口,空氣瞬間安靜了。
只聽見自行車輪子碾過路面的沙沙聲。
何衛(wèi)國心里“咯噔”一下,恨不得給自已一嘴巴,這也太冒失、太著急了!
他正絞盡腦汁想怎么往回找補,卻聽到身后傳來李曉蕓很輕、但卻很清晰的一個字:
“是?!?/p>
何衛(wèi)國猛地一愣,差點捏了剎車,以為自已出現(xiàn)了幻聽。
過了好幾秒,他才不敢相信地、小心翼翼地問:
“你……你剛說什么?我沒聽清楚?!?/p>
后面的李曉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里像灌了蜜。她之前還忐忑這“傻大個”對自已到底有沒有意思,現(xiàn)在看來,完全是瞎擔心。
她心里甜滋滋的,語氣也帶上了幾分俏皮:
“沒聽清楚就算啦!好話不說第二遍!”
聽到她這帶著嬌嗔的回答,何衛(wèi)國的心像是被羽毛輕輕撓了一下,瞬間豁然開朗。
有些東西,確實不需要刨根問底。
那種心照不宣的感覺,那種從語氣里透出來的心意,比任何直白的話語都更有力量。
也許,這就是雙向奔赴的美妙吧。
他臉上漾開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輕松地岔開了話題:
“誒,對了,李曉蕓同志,我看你這樣兒,小時候肯定是個乖學生,成績特好吧?”
“而且還是文工團下來的,應(yīng)該挺文靜的?”
后面的李曉蕓一聽,立刻反駁:
“這你可就說錯啦!我小時候成績好是不假,但我爸媽也沒少罵我是‘闖禍精’。”
“我打小就愛跳舞,喜歡排練,家里可沒少被我折騰。”
“不是不小心把碗摔了,就是把床單弄亂假裝是舞臺,反正啊,我爸媽沒少念叨我?!?/p>
“后來進了部隊文工團,也因為性子跳脫,沒少挨批評?!?/p>
何衛(wèi)國一聽,樂了:
“那照這么說,咱倆可太合適了!”
“你都不知道,我當了十年兵,到退伍的時候還是個普通大頭兵,嘿嘿,我這含金量,不需要多說了吧?”
李曉蕓被他逗得直笑:
“你可別往自已臉上貼金??!”
“我跟你那性質(zhì)可不一樣。”
“我那不是調(diào)皮搗蛋,頂多就是……活潑過頭!跟你在街上稱王稱霸能一樣嗎?跟你在部隊犯錯誤能一樣嗎?”
何衛(wèi)國哈哈一笑,沒再繼續(xù)爭辯。
兩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路,彼此間的距離仿佛在歡聲笑語中又拉近了許多。
這一路聊下來,何衛(wèi)國對李曉蕓有了更深的了解。
她不像第一次在廠里遇到的李秀蘭那樣,是典型的乖乖女。
也不像王翠蘭那樣,帶著點歷經(jīng)生活磨礪的彪悍和主見。
李曉蕓給人的感覺非常特別,她顯然受過良好的教育,家教好,明事理,但內(nèi)心卻很熱烈。
她做事大方,不扭捏,沒有那種小家子氣的唯唯諾諾。
何衛(wèi)國不知道該怎么精準形容這種感覺。
她就像一株向日葵,平時安靜地站在那里,溫婉柔和,但只要你靠近,就能感受到那種蓬勃的生命力和陽光般的熱情,偶爾還會流露出幾分古靈精怪的調(diào)皮。
這種種特質(zhì)交織在一起,形成的獨特氣質(zhì),讓何衛(wèi)國覺得,眼前的這個姑娘,每一面都讓他心生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