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左右,天剛擦黑不久。
何衛國跟劉軍駕駛著空車,已經趕到了涿州地界。
雖然涿州離四九城已經不算太遠,但以當下的路況和車速,想在晚上十點前趕到,那也是不現實的。
劉軍看了看天色和路況,作出了決定:
“衛國,這點兒咱們怕是還得在涿州這邊住一晚。”
“反正回去是空車,待會兒就在國道旁邊找個靠譜的農戶家里,湊合歇一晚就行。”
何衛國點了點頭,對這一帶他不熟,全聽劉軍安排:
“行,劉哥,我聽你安排。”
很快,劉軍方向盤一打,卡車駛離了國道,拐進了一條坑洼不平的土路。
沒開多遠,就在一片稀疏的樹林旁,看到了一家農戶。土坯壘的院墻不算高,院門沒關,能看見里面院子收拾得挺利落,柴火堆碼得整整齊齊,一看就是勤快人家。
劉軍把車停在院外不遠處的空地上,兩人下了車。
劉軍上前幾步,朝著院里喊道:
“老鄉?老鄉在家嗎?”
他這一嗓子,很快引出來一位約莫五十多歲的老農。
老人家臉上布滿了歲月的溝壑,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黑色粗布褂子,是那種老式的斜排布扣。
他嘴里叼著一個旱煙袋,探出身來,眼神里帶著莊稼人特有的警惕和樸實,打量著門外的兩個陌生人:
“你們誰呀?嗯…………有啥事嗎?”
劉軍臉上堆起笑容,快走兩步,從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門”,抽出一根遞過去:
“大爺,我們是北京第三食品廠的司機,跑長途的。”
“這天黑了,道兒也不讓走了,今晚肯定趕不回去了。”
“就想在您家借個宿,湊合一晚上,您看方便不?”
那老農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過了劉軍遞過來的煙,別在了耳朵上,開口道:
“司機同志啊……俺家地方窄吧,條件也差,就是怕委屈了你們。”
劉軍連忙擺手:
“大爺您這說啥話!有個能遮風擋雨的地兒,夠我們兄弟倆對付一晚上就行!”
那大爺臉上還是顯得有些猶豫。
這年頭,大家的警惕性都很高,防敵特的思想深入人心,對于兩個陌生的人,他不敢輕易答應讓進家門。
就在這時,何衛國走上前,語氣誠懇地開口道:
“大伯,您看,”
他指了指身后不遠處停著的卡車:
“那車就是咱們北京第三食品廠的車,我們倆是廠里正經的駕駛員。”
“另外我們都有證件的,介紹信、駕駛證都齊全。”
就在這老農還在掂量、猶豫的時候,一個高大健壯的身影風風火火地從屋后面繞了出來,手里還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喂豬食桶。
來人年紀看上去十八九歲,個子竟有差不多一米七左右,在這個年代的女性里算是很高了。
她的身子骨很結實,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類型,胳膊圓潤有力,一看就是常年干農活的好手。
膚色是健康的紅褐色,被風吹日曬造就的。
兩條濃眉下,眼睛黑亮有神,看人也不像一般鄉下姑娘那樣害羞避諱,反而帶著一股子潑辣和利索勁兒。
整個人給何衛國的感覺,就是生命力極其旺盛,充滿了韌勁和活力。
她走過來,“咚”地一聲把豬食桶放下,看著她爹,聲音清脆地說道:
“爹,你墨跡啥呢?天都擦黑了,你讓人同志在門口喝風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也快速掃了一眼院外何衛國他們開的那輛卡車。
她上過幾年小學,認得些字,當看清楚車門上模糊的“北京市第三食品廠”字樣和那個京牌號碼后,心里大概就有了判斷。
這年頭,敵特要是敢開著這么顯眼的大卡車在路上跑,那也太蠢了。
所以何衛國他們說自己是司機,這事兒八九不離十。
看自家女兒都這么說了,那老農這才點了點頭,側身讓開:
“嗯……那就進來吧,兩位同志……俺家里面條件不好啊,別嫌棄。”
何衛國笑了笑,語氣更加誠懇:
“大伯,沒事兒!能有個地方遮風擋雨,歇個腳就成!”
“我們兩兄弟跑車的,風餐露宿慣了,沒那么多講究。今天晚上真是麻煩、感謝您了!”
很快,何衛國和劉軍就跟著這位王大伯以及他女兒王翠蘭進了屋。
屋里沒有開電燈,而是點著一盞老式的煤油燈,昏黃的火苗隨著門口灌進來的風輕輕搖曳,在墻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這倒不是說這里完全沒通電,這村子應該是通了電的,但這個年代的電力供應極其不穩定,別說涿州鄉下,就是四九城里也時常拉閘限電。
斷電個十天八天,在這時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所以煤油燈,依舊是家家戶戶必備的“戰略物資”。
至于屋里的陳設,那就更加簡單了。
中間一張用了有些年頭的舊木桌,周圍墻壁上掛滿了鐮刀、鋤頭、草帽等各式農具和生活雜物,雖然簡陋,但也收拾得井井有條。
剛坐下,劉軍就主動開口,打破略顯生疏的氣氛:
“哎,大爺,您怎么稱呼來著?老這么叫您也不太好。”
那大爺搓了搓手,回道:
“哦,同志呀,我姓王,嗯,你們叫我王大伯就成。”
說完,他又指了指旁邊正在忙活的女兒:
“啊,這是我閨女,叫……王翠蘭。”
劉軍點了點頭:
“王大伯!”
他從兜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四毛錢,又點出二兩全國糧票,遞了過去:
“大伯,這是咱哥倆今天晚上的住宿費和飯錢。”
王大伯一看,連忙推辭:
“哎呀,同志!這使不得!使不得!”
這會兒,劉軍佯裝板起臉,語氣卻依舊客氣:
“大伯!這年頭兒誰家都不容易!咱哥倆跑車的,胃口可大著呢!”
“這些錢跟票您該拿著就拿著,不然我們兄弟倆在這兒住的也不踏實!”
“你說我們不來您家借宿,去那種國道邊的大車店、旅店,花的錢更多!”
“您就收下吧!”
那王大伯還在猶豫,旁邊一直沒怎么說話的王翠蘭倒是很干脆,一把就替父親接了過去,爽利地說道:
“爹!人家同志都這么說了,你該收就收!”
“咱們收了這錢,別人同志住的還舒服一些,心里不欠人情。”
說完,她又轉頭對著何衛國和劉軍,黑亮的眼睛看著他們,帶著點坦率的笑意:
“你說是吧?兩位大哥。”
劉軍跟何衛國都連連點頭。
確實,給了錢,他們心里確實要舒服很多,誰也不愿意欠著人情。
同時,王翠蘭這種爽快、不扭捏的勁兒,也讓兩人心生好感。
看兩人點頭,王翠蘭也沒再多啰嗦,把錢票塞進父親手里,然后對何衛國他們說道:
“那行!兩位大哥,你們稍坐一下,我先給你們弄口吃的。晚點兒我再給你們把炕燒上,保準暖和!”
說完,她就風風火火地轉身出去了,很快,隔壁簡陋的灶房里就傳來了噼里啪啦生火、切菜的忙碌聲音,利索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