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鋼廠，運輸科辦公室。
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向了八點過一刻。
何衛國手里拿著今天的出車計劃表，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科室里的大部分科員和調度都已經到了，但氣氛有些微妙。
有人埋頭干活，有人則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著新科長，以及張大海那間空著的辦公室。
李大奎翹著二郎腿，手里裝模作樣地拿著一份報紙，眼神卻總是不住地往門口瞟，顯然是在等他的主心骨。
何衛國合上手里的文件，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全科室，語氣平靜：
“人都到齊了嗎？”
“沒到的，考勤員記一下。”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不緊不慢地推開。
張大海晃悠悠地走了進來，手里還拎著一個油紙包，嘴里正嚼著什么，滿嘴的油光，顯然是剛吃完早飯才過來。
他像是沒看見何衛國一樣，徑直就往自已的辦公室走。
“張副科長。”何衛國叫住了他，“上班時間已經過了十五分鐘了。”
張大海這才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立刻堆起一層虛偽的假笑，態度敷衍至極。
“喲，何科，早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碰到個老熟人，非拉著我說了幾句話，給耽擱了。”
他揚了揚手里的油紙包，里面似乎是兩個肉包子。
“要不您也來點兒？剛出鍋的，香！”
何衛國強壓著心頭的火氣，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但威信必須立。
他臉色沉了下來，語氣變得嚴肅：
“張大海，你是老同志，又是科里的領導干部，更應該帶頭遵守廠規廠紀，給下面的同志們做個好表率。”
“下次注意。”
張大海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但眼神里卻閃過一絲明顯的不屑。
他嘴里連聲應付著：“是是是，何科批評得對，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說完，他便找了個位置上坐下，把那油紙包往桌上一放，完全沒把剛才的批評當回事。
旁邊的李大奎立刻湊了過去，聲音不大，但剛好能讓周圍一圈人都聽見。
“張科，早飯可不能不吃，傷胃。”
“我這兒剛沏了熱茶，給您倒一杯潤潤？”
這赤裸裸的站隊和挑釁，連演都懶得演了。
“李大奎！”何衛國直接怒斥道：
“我他媽是不是給你臉了？”
“啊？”
“真拿自已當個東西了？”
何衛國這話一出，帶著一股尸山血海里走出來的那種恐怖氣息。
整個人的氣勢更是變了好多。
他現在是不愿意發火，也不愿意輕易發火，畢竟站的位置不一樣了。
但不意味著他就是個好脾氣，不發火。
何衛國這幾句話，讓辦公室的幾個人都是為之一愣，心里都是在打鼓。
他們之前還一直以為這個新來的科長很好說話，現在這氣勢一爆發出來，再加上這魁梧的身板，說不害怕和緊張那是假的。
張大海這個時候也下意識收斂了許多，他趕緊打著圓場：
“何科，別生氣，李大奎這小子不懂事兒，那是我的問題，以前一直都是我在管咱們科室，這小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你大人大量，不跟他一般見識，我跟你賠個不是！”
何衛國看著眼前這兩條惡心的蛆，要不是李懷德一再囑咐不要打草驚蛇，他真想現在就上去給這兩王八蛋來幾下。
何衛國瞪了兩個人一眼，沒再多說什么：“行了，大家各自工作吧！”
說完就回到了自已的辦公室。
……
晨會不歡而散后沒多久，后勤處一個干事來到運輸科，壓低聲音對這個何衛國道：
“何科，李主任請您過去一趟。”
何衛國點點頭便跟著這人來到了李懷德的辦公室，對方示意他把門關好。
李懷德親自給何衛國倒了一杯水，這才壓低了聲音。
“衛國，叫你過來是跟你通個氣。”
“你上次反映的那個事，我已經安排下去了。”
“調查組的人已經開始悄悄摸情況了，先從賬目和幾個信得過的老司機那里入手。”
李懷德神色凝重地擺擺手：
“但這事急不得，水深得很。我告訴你，是讓你心里有個底，知道組織上在行動。”
他特意叮囑道：
“你在科里，該怎么樣還怎么樣，先穩住一段時間。”
“這一次咱們廠恐怕是要傷筋動骨啊！”
李懷德這么說，這事兒肯定就不小了，壓根兒就不是張大海那種角色能夠攪動的事兒。
何衛國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李主任。您放心，我懂大局，不會沖動。”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憤懣：
“只是……一想到他們坑害的是那些成天在外面風里來雨里去的司機兄弟，我這心里就堵得慌。”
李懷德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懂！正因為不能寒了兄弟們的心，所以我們才更要穩、準、狠，必須把這幫蛀蟲連根拔起！就讓他們再蹦跶幾天！”
何衛國點點頭，知道這事兒的嚴重性。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何衛國才轉身離開了。
從李懷德辦公室回來，何衛國的心徹底定了下來。
他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科里的一舉一動。
沒過多久，一個叫王師傅的老司機拿著一張出差報銷單，找到了張大海。
因為這些事情是張大海經手的，所以倒是不用何衛國簽。
“張科，麻煩您給簽個字。”
張大海接過單據，斜著眼看了一眼，上面按規定填寫的是出差五天。
他用筆敲了敲桌子：
“老王，你這趟活兒，我估摸著緊趕慢趕，四天就能跑個來回吧？”
“這多報一天，不合適啊。”
王師傅的臉瞬間漲紅了，他忍著氣解釋：
“張科，路上遇到大暴雨，在國營招待所多耽擱了一天，車隊日志上都有記錄……”
“行了行了，”張大海不耐煩地打斷他：
“別跟我說那些。這次就給你按四天算，下不為例！”
“可是……”王師傅開口為自已爭取：“我那是沒辦法啊！那是……”
“什么那是？”張大海直接打斷：“四天就是四天，不要給我說那些沒用的。”
全程這王八蛋都沒有在意這王師傅是因為什么耽擱，也不考慮實際的情況。
那架勢就是他的一言堂。
何衛國剛好在外面，聽到了里面的談論。
這一刻，他有些忍不住了，他實在是接受不了這王八蛋這么對待這些弟兄。
“娘的！我真他媽是給你臉了，去你媽的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