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孫科長那邊果然收到了中間人傳來的消息。
他顧不上洗漱,急匆匆找到何衛國,壓低聲音道:
“何科,有信兒了!”
何衛國見他神情既興奮又緊張,立刻示意旁邊的雷剛把房門關嚴實。
孫科長這才湊近些,詳細說道:
“據線人那邊給的消息,現在確實有這么一個地方,愿意跟咱們換糧食。”
“他們手里主要是陳糧和粗糧,嗯……品種可能雜點,但量應該能談。”
“對方要票,也接受一部分現金,但提了個硬條件——至少得有一半用全國糧票支付。”
何衛國聽了,心里先是一松。
不管對方具體要什么票,這總比昨天那個“只要實物工業品”的死胡同要合理得多,至少是在現有條件下可以操作的方向。
他立刻追問最關鍵的問題:“對方出價呢?大概什么行情?”
說到這兒,孫科長搖了搖頭:
“這倒沒說具體。不過對方明確表示了,愿意跟咱們當面談。”
“愿意談就好。”何衛國點了點頭,只要肯上桌,就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約了時間地點沒有?”
“約了。”孫科長點頭道:
“我跟中間人約的是明天。他會帶賣方的人過來找我們碰頭。”
何衛國眉頭一挑:“你沒把咱們住招待所的具體位置漏出去吧?”
“沒有沒有!科長你放心,”孫科長趕緊擺手:
“我哪能那么冒失?”
“對方只知道咱們在靠山屯這一片要收糧,具體落腳點我沒露。”
“碰頭地點也還沒最終定,我意思是咱們找個穩妥的地方。”
“這就對了。”何衛國放下心來,略一思忖便做出安排:
“這樣,明天我、你,加上雷剛,咱們三個人一起去。”
“人不宜多,但要能鎮住場子,也要能確保安全。”
“行!”孫科長應道:
“那我這就去給中間人回話,把碰頭地點定下來,找個僻靜又方便撤的地方。”
“嗯,快去快回,定好了咱們再細商量。”何衛國囑咐道。
孫科長匆匆離去后,房間里剩下的幾個人都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動。
雷剛搓著手道:“科長,這是好事啊!總算有點眉目了,不像之前兩眼一抹黑。”
旁邊的趙有田和陳建國也連連點頭:
“是啊科長,咱們現在總算知道勁兒該往哪兒使了,有個明確的奔頭了!”
何衛國卻擺了擺手,臉上并無太多喜色,反而顯得更為審慎:
“大伙兒先別高興得太早。”
“從目前這點信息來看,事情遠沒有大家想的那么簡單。”
雷剛聞言,收斂了笑容,疑惑地看向何衛國。
何衛國沉聲分析道:
“你們想想,對方現在只透露了愿意交易,條件聽上去好像可行。”
“但第一,他們要的一半全國糧票,不是個小數目,我們手頭是否夠、怎么調配是個問題;”
“第二,對方手里究竟有多少糧?品質到底如何?我們一無所知;”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價格!”
“對方會開出一個什么樣的價碼?我們連對方是哪個屯子、什么來路都不清楚,只知道中間人牽的線。”
“這中間變數太多了,任何一個環節出岔子,咱們這趟任務都可能前功盡棄。”
“所以,咱們得沉住氣,等明天見了面,摸清底細再說。”
他頓了頓,又想到另一條路子,轉向陳建國道:
“對了,建國。”
“明天我們去談判的時候,你們幾個也別閑著。”
“分散開,去鎮上的國營糧站、供銷社周邊轉轉,也去黑市上探探風聲。”
“看看有沒有可能,零敲碎打地收一些溢價糧。”
“只要對方肯賣,咱們就用工業券和現金換,能收一點是一點。”
“我覺著這地方,糧食再緊張,也比關內咱們那兒要稍微活泛些。”
“咱們多做一手準備,總比最后完全指望一條線、萬一談崩了空車回去強。”
陳建國領會了意圖,鄭重地點頭:
“明白了,科長。這兩天我就帶著兄弟們分頭出去摸摸情況,看有沒有零星的機會。”
“有門路的話,馬上回來匯報。”
“好。”何衛國點了點頭,目光掃過眾人:
“那現在,咱們就靜下心來,等明天談判桌上見分曉了。”
……
第二天下午,果然如孫科長所言,對方來了人。
碰頭地點沒選在人多眼雜的國營招待所,而是定在了鎮子外不遠處一片相對僻靜的白樺林邊。
何衛國這邊去了三個人:他自已、孫科長以及負責警戒和壯聲勢的雷剛。
對方也來了三人。
孫科長顯然跟那個綽號“大狗”的中間人是熟臉,兩人見面后簡單寒暄了幾句。
孫科長便側身向何衛國介紹道:
“何老板,這位就是大狗兄弟,這回多虧他幫忙牽線。”接著又對那中間人道:
“大狗兄弟,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何老板,這次買糧的主事人,很有實力。”
何衛國上前一步,跟對方握了握手。
這“大狗”是個四十歲上下的漢子,身材挺魁梧,但比何衛國還是矮了半頭,一雙眼睛透著精明,臉上風霜痕跡很重,帶著一種常年混跡于三教九流之人才有的江湖氣,甚至隱隱有點匪氣。
他打量了何衛國兩眼,開口道:
“何老板,幸會。”
“人我給你們帶來了,具體怎么談,你們雙方自已嘮。”
“不過我大狗跑腿牽線該得的那份兒,事成之后,可是一分都不能少的。”
何衛國爽快地點了點頭:
“規矩我們懂,該你的那份,只要交易能成,絕少不了。”
這是行規,他無意在這一點上糾纏。
他的目光隨即落在大狗身后的另外兩人身上。
那應該就是孫科長之前提過的、那個所謂“有糧”的屯子或林場家屬區派來的代表。
兩人都是典型的東北農村漢子打扮,裹著厚棉襖,表情帶著警惕和審視。
其中一個個頭稍高、年紀稍長的漢子直接開口道:
“何老板,客氣話不多說。糧食我們有,但我們的條件,中間人應該轉達了。”
“我們要全國糧票,還要工業券。現金只要一小部分就行。”
何衛國點了點頭,他現在最關心的不是支付方式——只要不是以物易物,票證和現金他都能設法籌措——而是價格。
于是他開門見山地問道:
“條件我們清楚了。現在,請二位報個價吧。打算怎么換?”
那高個漢子沒說話,跟同伴對視一眼,伸出一只手,五指張開,在何衛國面前晃了晃,比劃了一個數字。
何衛國一看,眉頭瞬間就擰緊了。
他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搖頭,語氣斬釘截鐵:
“這個價,我沒法接受。”
“你這比正常市場價高了不止一點,簡直是離了譜。”
“我們是大批量采購,不是零買幾斤應急。你這個要價,我看不出半點誠意。”
不是何衛國挑剔或想壓價壓得太狠,而是對方開的這個數,實在過于夸張。
他們出發前,已經按照遠高于官方牌價、甚至參照了四九城黑市行情來做的預算。
可眼下對方報出的價格,竟然比他們預估的“高價”還要再翻上近四倍!
這哪里是做生意?
這分明是趁火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