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太過匪夷所思,嚇得徐文彥癱軟在地,捂著胸口喘不過氣。
兩名親衛七手八腳地將徐文彥從地上架起來。
徐文彥臉色慘白,雙腿發軟,幾乎掛在了親衛身上,嘴里喃喃著:“吳越軍……吳越軍……這怎么可能……”
林川看著他這副魂飛魄散的樣子,嘆了口氣,走上前去。
“徐大人,得罪了。”
手掌在他后心重重一拍。
這一掌力道不輕,徐文彥一個激靈,猛地咳了起來。
林川看著徐文彥蒼白的臉色,嘆道:“徐大人,我知道這個消息很難讓人接受,這也只是我的猜測。是真是假,等路上打起來就知道了。”
徐文彥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腦子里亂成一鍋粥,全是吳越王那張熱忱的臉。
就在不到一個月前,在潁州,他與林川還曾和吳越王同桌共飲。
當時吳越王甚至為了試探林川的忠心,不惜設下計謀。
那般情真意切,怎么可能是裝出來的?
如今,林川卻說他反了,還要在半路伏擊他們。
這簡直太荒唐了!
林川沒再理會徐文彥的震驚。
他的腦子在飛速運轉,之前想不通的許多細節,此刻正被一根無形的線飛快地串聯起來。
吳越王曾說,在徐文彥離開東宮時,他便派了麾下精銳前往盛州,暗中保護太子。
可林川來到盛州后,手下斥候把周邊百里都探查了一遍,連根吳越軍的毛都沒見著。
當時他雖有疑惑,卻并未多想。
直到此刻,當涂、句容兩座城池詭異地閉門不出,他才悚然一驚。
好一個“暗中保護”!
吳越王的精銳,怕是早就化整為零,滲透進了這兩座城、甚至兩衛之中!
他們在等一個時機。
或許是等城中守將謀反時順勢奪城,又或許,這兩衛將領早已被他收買。
這個老謀深算的藩王,恐怕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太子能贏。
他的劇本里,應該是二皇子和太子斗個兩敗俱傷,他再以“清君側”的名義,坐收漁翁之利。
誰能想到,太子不僅贏了,還贏得那么快,那么決絕。
更沒想到,一向被視為仁懦的太子,竟敢“大義滅親”,直接殺了二皇子,徹底斷了朝中那些墻頭草的念想。
而且,竟然派禁軍直接抓捕兩衛的百戶以上將官。
這步棋,徹底打亂了吳越王的節奏。
二皇子一死,其麾下勢力頃刻間土崩瓦解,吳越王再無渾水摸魚的可能。
而太子“承天命”的故事,又讓他在民間和朝堂上收獲了巨大的聲望,隱隱成了新的威脅。
所以,吳越王急了。
他必須搶在太子徹底穩固局勢之前動手。
而此刻,太子兵力不多,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放眼天下,有能力策劃劫天牢這種驚天大案,還能做得悄無聲息的,除了他這個手眼通天的藩王,還能有誰?
也只有他,才有足夠的分量,能說服深宮中的瑾娘娘,讓她相信自己能給六皇子一個更好的未來,從而帶著小皇子出逃。
手里攥著六皇子這張天命牌,他就有了起兵謀反的大義理由。
再救出宋家滿門,轉手就能送給鎮北王做人情,用來交易,針織換取一個強大的盟友。
一條條線索,一個個推斷,在林川腦中交織,匯成一張清晰無比的巨網。
網的中央,正是吳越王那張豪邁又虛偽的笑臉。
吳越王,反了!
營地里一片忙碌。
將士們有條不紊地丟棄著多余的輜重。
大車肯定都是要舍棄的,干糧也只帶一日的分量。
天邊最后一抹殘陽,將每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周振!”林川喚了一聲。
“大人!”周振走上前,抱拳應道。
林川的目光望向潁州的方向:“你們離開潁州的時候,吳越王那邊,沒攔你們?”
周振愣了一下,皺著眉頭想了想,搖頭道:
“吳越王當時不在潁州,末將是向潁州衛指揮使張啟稟報的。有太子的手諭在,他自然不敢阻攔,只是……”
“只是什么?”林川望向他。
周振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大人,臨行前,那張將軍說是得了王爺的令,給咱們西隴衛的弟兄們每人送了十兩程儀,將官們一人百兩,說是王爺賞給大伙路上喝酒的……這銀子,大人平日里也常賞給大伙,末將也沒當回事,可現在您這么一問……”
周振越說聲音越低,額頭滲出了冷汗。
這哪里是程儀,分明是收買人心的鬼蜮伎倆!
“呵。”林川發出一聲冷笑,“他倒是大方。”
周振臉色漲紅,又羞又怒,轉身就要走:“大人!這簡直是奇恥大辱!末將這就讓弟兄們把那些臟銀子都給扔了!”
“哎,回來。”林川叫住他。
周振不解地回頭。
林川擺擺手:“人有問題,跟銀子有什么關系?吳越王一番美意,弟兄們揣著便是。回頭給家里婆娘扯幾尺新布,給娃兒買幾串糖葫蘆,不比扔了強?”
周振張了張嘴,一時沒反應過來。
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弟兄們,這銀子,是吳越王提前給咱們墊付的撫恤金,讓咱們安心上路。咱們心領了,花得更要心安理得。”
周振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林川的意思,臉上怒氣全消,咧開嘴笑了:“大人高明!末將這就去傳話,保準弟兄們一個個精神抖擻,憋著勁要找吳越王報恩!”
“去吧。”
周振領命而去,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很快,大軍收拾妥當。
丟棄的輜重車在暮色中像一具具骨架,透著一股悲壯。
眾人輕裝簡行,就連徐文彥也爬上了一匹性情溫順的老馬,由一隊親衛護在中間。
林川催動風雷,來到他的身邊,抱拳道:“徐大人,接下來要辛苦了。”
徐文彥此時已經從最初的驚駭中徹底定了下來,他看著周圍那些沉默的西隴衛將士,臉上竟浮現出一抹光彩。
他知道,太子最后的希望,全系于眼前這個年輕人和這支百戰之師身上了。
老人挺直了腰桿,聲音不再發顫,反而中氣十足。
“林將軍說哪里話!老夫讀了一輩子圣賢書,到頭來,竟有幸能隨將軍與西隴衛共赴沙場,便是馬革裹尸,此生亦無憾了!”
他環顧四周,對著那些年輕的臉龐,朗聲道:“將軍只管發號施令,老夫這把骨頭,絕不拖后腿!”
話音剛落,他身旁一名戰兵,猛地抬起右手,用鐵護腕的邊緣,在胸甲上用力一磕。
“鏗!”
一聲清脆的響聲。
緊接著,周圍的親衛,遠處的將士,都抬起了手。
“鏗!鏗!鏗!”
一片鏗鏘之聲,在寂靜的暮色中連綿不絕。
這是軍中最質樸的敬意,勝過千言萬語。
徐文彥眼眶一熱,強忍著沒有讓淚水流下,重重地點了點頭。
林川看著這一幕,心中微動。
隨即調轉馬頭,望向大軍前路,那片被夜色漸漸吞噬的黑暗。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