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瑾握著劍的手劇烈顫抖。
太子的話、百官的斥罵、甲士的怒視、心底數(shù)十年的怨懟,纏成一團(tuán)亂麻,將他的理智撕扯得支離破碎。
他退后半步,目光在趙珩泛紅的眼眶與內(nèi)寢間反復(fù)游移。
收手?他不甘心!
弒父?那刻進(jìn)骨髓的畏懼,又讓他遲遲不敢動。
可這份猶豫,不過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泡影。
那一道道目光,那原本應(yīng)該對他仰視的目光,像一根根針,扎破了他最后的理智。
他猛地抬頭,雙目赤紅如血,近乎瘋狂地嘶吼:
“都給本王退進(jìn)內(nèi)寢!今日便讓他們看看,誰敢攔本王,誰敢奪本王的江山!”
僅剩的十幾名侍衛(wèi)早已被瘋狂裹挾,聞言紅著眼,護(hù)著趙瑾便往內(nèi)寢退。
東宮衛(wèi)欲要阻攔,被趙珩抬手?jǐn)r下。
他望著趙瑾的背影,喃喃道:“別逼孤……別逼孤……”
內(nèi)寢的門被重重關(guān)上,落了栓。
殿內(nèi)只剩趙瑾與十幾名惶恐的侍衛(wèi)。
空氣里的藥味混著血腥味,嗆得人喘不過氣。
趙瑾甩開侍衛(wèi)的攙扶,踉蹌著走到殿中,看著滿地狼藉,又看著那扇緊閉的門。
他腦子里一片混亂。
明明算好了一切,可為什么轉(zhuǎn)眼間,就成了甕中之鱉?
“為什么……”
他低喃著,“我明明比他趙珩更拼,更想做好,父皇為什么就是看不見?為什么這江山,就不能是我的?”
他猛地扭頭,目光死死鎖在那頂?shù)痛沟膸めI稀?/p>
所有的怨懟、不甘、恨意,此刻盡數(shù)凝聚在心頭。
是父皇的偏心,是趙珩的偽善,是這該死的命運(yùn),把他逼到了絕路!
只要?dú)⒘烁富省?/p>
只要父皇不在了,這江山便沒了主……
然后,他便能找個名頭,殺了趙珩,奪下這一切!
“都是你!都是你的錯!”
趙瑾嘶吼著,提劍便沖向龍榻。
積壓數(shù)十年的恨意,讓他此刻忘了所有畏懼。
劍鋒帶著破釜沉舟的狠戾,猛地刺向帳幔!
“噗——”
劍尖刺入的瞬間,沒有預(yù)想中的皮肉觸感。
趙瑾一愣,握著劍的手僵在半空。
他猛地抬手,一把扯開那層帳幔——
龍榻上空空如也!
哪有什么病重的父皇,只有榻上鋪著的錦被被劍鋒挑開。
正中央擺著一卷明黃綢布。
那是圣旨的樣式。
綢布上的墨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最醒目的幾字,幾乎要灼穿他的眼睛:
“闖宮弒父,罪該萬死……”
“假的!都是假的!”
趙瑾目眥欲裂,上前一把拽下那卷黃綢,狠狠摔在地上。
“咔噠!”
床榻內(nèi)側(cè)傳來幾聲輕響,像是有什么機(jī)關(guān)被觸動。
趙瑾心頭一沉,還未反應(yīng)過來。
整個身體掀上了半空。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驟然在寢宮內(nèi)炸開!
“轟!轟!轟!轟!”
接連五聲爆炸,震得整座永安宮都在劇烈震顫。
那十幾名護(hù)著趙瑾的侍衛(wèi),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便被巨大的沖擊炸死過去。
外殿的百官被這突如其來的五雷轟頂驚得魂飛魄散,紛紛跪倒在地。
有人失色高呼:“皇上——!!”
李若谷朗聲道:“諸位放心!圣上早已被殿下妥善安置在安全之地,毫發(fā)無傷!”
跪地的百官瞬間懵了。
眾人面面相覷,驚懼、錯愕,片刻后才有人回過神來,轉(zhuǎn)向內(nèi)寢的方向,叩首不止:
“天譴!此乃天譴!”
“逆子趙瑾謀逆弒父,觸怒上蒼,故降五雷誅之!”
“天佑大乾!天佑圣上!”
“二皇子不敬君父,狼子野心,竟妄圖弒父奪位,上蒼有眼,以五雷懲之,實(shí)乃我大乾之幸啊!”
此起彼伏的高呼里,趙珩站在原地,身軀僵硬。
他望著內(nèi)寢方向騰起的煙塵,緊咬著牙關(guān)。
當(dāng)初林川與他推演計(jì)劃時,將所有籌謀和盤托出:
以火器偽造雷罰假象,震懾朝野;
提前轉(zhuǎn)移父皇,避開宮變風(fēng)險;
借天意之名收攏禁軍六衛(wèi)兵權(quán);
以及阻攔京畿三衛(wèi)……
樁樁件件,皆是為了平定謀逆、穩(wěn)固朝局。
只有最后這一步,
是對趙瑾最后的一道考驗(yàn):
若二皇子止于闖宮,未動弒父之心,便留他一命;
若他執(zhí)迷不悟,劍指龍榻,那便由上天,來定他的結(jié)局。
方才他苦心勸說,甚至拿皇位來試探。
沒想到,趙瑾還是選擇了他最不愿看到的一步。
“殿下。”林川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太子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林川身上,那雙泛紅的眸子里,翻涌著悲慟、無力、決絕。
他低著聲音,一字一句道:“他是孤的弟弟……是不是……該留他一命?”
林川搖搖頭:“殿下,二皇子謀逆之心已成定局,縱使今日留他性命,他日也必卷土重來,屆時禍亂的,便是整個大乾江山。唯有這天譴之相,才能徹底震懾朝野,讓所有覬覦皇權(quán)者不敢再有半分妄念。為了大乾的安穩(wěn),容不得半分仁慈。”
趙珩沉默下來。
林川望著他痛苦的表情,心中嘆了口氣。
他又能怎么勸呢?
這就是趙珩身為儲君的宿命。
以他的性格,必定是想留趙瑾一命的。
可趙瑾活著,就是最大的威脅。
良久,趙珩深吸一口氣。
他轉(zhuǎn)過身,面向滿殿跪地的百官,朗聲道:
“諸位臣工,今日之事,諸位都看在眼里。二皇子趙瑾,心懷謀逆,調(diào)兵闖宮,意圖弒父奪位,罪證確鑿。上蒼降五雷誅之,乃是天道昭彰,報(bào)應(yīng)不爽。”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此前依附趙瑾者,凡主動歸降、坦白過錯者,一概赦免;執(zhí)迷不悟者,以謀逆同黨論處。御衛(wèi)親軍、東宮衛(wèi),即刻清理宮變余孽,安撫宮內(nèi)人等。”
這話一出,李若谷喊道:“殿下仁厚!”
眾人也紛紛附和:“殿下仁厚!”
“李若谷,你即刻擬旨,昭告全城:二皇子趙瑾謀逆,已遭天譴,如今朝局已定,凡造謠生事、擾亂民心者,立斬不赦。”
李若谷連忙叩首:“臣遵旨!”
趙珩未再看他,也未理會周遭躬身待命的眾人,而是沉默了片刻,緩緩扭過頭,目光再次落在煙塵彌漫的內(nèi)寢方向。
就像一道傷口,橫亙在他心頭。
“諸位今日辛苦了。”
他開口道,“都散了吧。孤……想一個人靜靜。”
百官聞言,齊齊躬身叩首:“臣等告退!”
腳步聲次第響起,由近及遠(yuǎn),漸漸消散在宮苑的晨光里。
偌大的永安宮外殿,只余下趙珩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往后的路……
不再有手足相伴,
也不再有年少的溫情。
只有江山萬里。
只有,帝王孤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