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彥深吸一口氣:“李大人,當日我們商議著要請林將軍南下時,是如何說的?不都是看中了他在青州的所作所為,才覺得他是能輔佐殿下的棟梁之才?”
李若谷皺起眉頭,沒有回應。
“我可是親自去了青州啊!李大人——”
徐文彥繼續道,“以我所見,林將軍在青州施行的一系列舉措,均不合規制,有的甚至與祖制相悖。他減免賦稅、鼓勵農桑,還讓兵士與百姓一同開墾荒田,這在旁人看來是離經叛道,可青州之地,我親眼所見!百姓安居樂業,兵士歸心,府庫充盈,一派欣欣向榮之景。”
“所以,我相信林將軍心懷坦蕩,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安定地方、穩固朝局,絕不會做逾矩之舉。”
徐文彥目光灼灼,“他的不守規矩,是不拘泥于陳腐條文,而非目無綱紀。”
“那萬一呢?”李若谷仍不死心,“人心隔肚皮,誰能保證他日后不會變?”
徐文彥正要反駁,身后傳來太子趙珩溫和的聲音:“好了好了,二位老師,莫要再爭了。”
兩人這才回過神。
只見太子趙珩不知何時坐在身后,并無半分不悅。
李若谷連忙拱手:“老臣一時情急,與徐大人爭執起來,驚擾了殿下,還請殿下原諒。”
“兩位老師都是為了我,為了東宮,為了朝堂社稷,談何唐突?”
趙珩笑著起身,走到兩人中間,“以我所見,林將軍行事雖不拘一格,甚至有些出人意料,但眼下,正是東宮最需要的人才。”
他看向李若谷:“老師當年不是曾教過我,用人不疑?林將軍初來乍到,便為東宮立下大功,若我們此刻因他行事出挑便心生猜忌,寒了他的心,日后誰還敢為東宮效力?”
“是……”李若谷躬身道。
“而且,林將軍說的沒錯,現在就是戰爭時期,看不見的刀光劍影,比真刀真槍的廝殺更為難擋。”
趙珩眼神沉下來,“林將軍昨日斬殺劉道昌,清洗右衛將官,我起初也覺得有些不妥,可越想越覺得,這正是快刀斬亂麻的明智之舉。那些將官早已離心,留著便是禍患,不如趁早清除,以絕后患。”
“更何況,他用右衛的士兵捉拿將官,一來知根知底,二來速度最快,三來也能讓士兵們看清叛軍的真面目,穩住軍心。這些好處,我們都是實實在在享受到了的。不能因為他做事風格與常人不同,便隨意揣測他的用心。若是林將軍知道我們私下這般議論他,怕是心里也不好受。”
李若谷臉上露出愧色,低頭拱手道:“殿下說的是,老臣確實多心了。林將軍為國為民,忠心可嘉,是老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老師也不必自責。”
趙珩笑著擺手道,“朝堂社稷,既需要老師這樣老成持重、坐鎮大局的棟梁,也需要有林將軍這般行事果敢、不拘一格的英才。老師穩重,能守成規;林將軍果敢,能破困局。二者相輔相成,方能應對眼下的危局。”
他看向兩位大臣,嘆口氣:“再說,我也清楚自己性子太過溫和,遇事難免優柔寡斷,缺少林將軍那份當機立斷的魄力。有他在身邊輔佐,正好能彌補我的不足。”
徐文彥聞言,笑道:“殿下能有這般見識,老臣深感欣慰。林將軍若得知殿下如此信任他,定會更加盡心竭力,為東宮效命。”
李若谷也點頭附和:“殿下英明,是老臣狹隘了。今后,老臣定會全力配合林將軍,共助殿下穩定朝局。”
這時,外面傳來內侍的稟報。
“殿下,林將軍求見!”
“快請!”趙珩眼前一亮。
片刻后,林川走進殿內:“微臣參見殿下。”
“林將軍免禮。”趙珩笑道。
林川看到站在太子兩側的徐文彥和李若谷,拱手道:“剛好兩位大人也在,倒是省了臣再分頭稟報。臣今日來,是有一件關乎盛州安危、甚至影響東南戰局的大事,想請殿下和兩位大人拿主意。”
趙珩示意他落座:“林將軍一路辛苦,先喝口茶潤潤喉。但說無妨,東宮上下,皆信得過你。”
林川接過茶杯,謝過太子,便開門見山,將汀蘭閣與吳山密談的詳情一五一十道來。
從吳山冒險潛入盛州、提及程阿三投效吳越王的秘辛,到吳山愿率部投靠、三萬多百姓拖家帶口追隨的境況,再到自己提議讓吳山率部沿長江東下、奪取當涂并鎮守東南的構想,句句清晰,毫無隱瞞。
只是殿內的氣氛,卻漸漸凝重。
聽到后面林川的建議,李若谷臉色驟變:“萬萬不可!林將軍,你這是引狼入室啊!”
他站起身,激動道:“吳山是什么人?是朝廷通緝的叛軍副統領!麾下雖有百姓追隨,可叛軍的烙印刻在骨子里,豈能輕易信任?當涂是什么地方?是長江中游的門戶,京畿東南的屏障,兵家必爭之地!把這等要地交給一個叛軍首領,他日他若再生反心,倒戈相向,我們豈不是自掘墳墓?”
徐文彥也皺起眉頭:“林將軍,并非老夫不信你看人眼光,只是此事太過匪夷所思。招安叛軍本就需三思而行,更何況委以鎮守要地的重任?且吳山麾下有一萬五千戰兵、三萬多百姓,如此龐大的勢力,一旦招安不當,便是養虎為患。你何以有此大膽想法?”
趙珩沒有說話,目光落在林川身上。
顯然也在等待他的解釋。
林川早已料到三人會有這般反應,拱手道:“殿下,兩位大人的顧慮,臣完全理解。但臣提議招安吳山、讓他鎮守當涂,絕非一時沖動,而是基于三點判斷,還請諸位容臣細說。”
“第一,是臣對吳山為人的判斷。前年,吳山曾親自偽裝成商隊,去青州采購軍械。彼時臣便察覺,他雖為叛軍,卻心里藏著百姓,實屬難得。而且,他看到臣那里百姓安居樂業、兵士紀律嚴明,竟逗留了三日,反復詢問治理之法,眼中滿是向往。臣能斷定,此人心中有百姓,有底線,絕非嗜殺作亂之輩。”
“第二,是吳山與程阿三的分道揚鑣。程阿三投效吳越王,力主西進,實則是幫吳越王牽制荊襄軍。吳山察覺真相后,不僅與程阿三決裂,還帶著不愿依附藩王的弟兄和百姓脫離亭山軍,寧愿離開,也不愿同流合污。這足以說明,他心中仍有大義,并非不忠不義之人。”
“第三,便是那三萬多追隨他的百姓。”
林川感慨道,“亂世之中,百姓最惜命。若吳山真是殘暴不仁的叛軍首領,何以讓數萬百姓背棄故土、拖家帶口追隨他顛沛流離?這背后,是百姓對他的信任,是相信他能給大家一條活路。能得民心如此,便是治理一方的根基。臣敢斷言,這樣的人,只要給他們一條正途,定不會辜負信任。”
說到這兒,林川話鋒一轉:“再者,眼下的局勢,也容不得我們猶豫。京畿三衛是二皇子的勢力,當涂衛已經不在殿下的手中。吳山部如今在九江,若是沿長江東下,五日便可抵達當涂,正好能趁三衛未集結之際,奪取當涂,肅清內奸,穩固防線。”
三人對視一眼,眉頭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