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沉默下來。
他萬萬沒想到,吳山此行的目的,不是尋求庇護或合作,而是要率部投靠。
平心而論,以吳山的初心,實屬難得的儒將之才。
若是能將他收入麾下,假以時日打磨,必定能成為獨當一面的棟梁。
可是……
青州與九江相隔千里,吳山部若北上,沿途要經過幾個藩王的領地。
且不說糧草接濟的難題,單是藩王們對叛軍的忌憚,就足以讓這支隊伍陷入重圍。
能否活著抵達都是未知數。
可對方偏偏又是自己心儀的將領。
林川望著吳山,問道:“吳將軍麾下……有多少兵馬?”
“對外宣稱五萬,是為了震懾官府和小股流寇。”
吳山坦然道,“真正能戰的老兵,有一萬五千人;剩下的三萬多,都是跟著吳某一路顛沛的鄉親,拖家帶口,老弱婦孺居多,實在不忍丟下他們。”
林川點點頭,心中感慨。
能讓數萬百姓背棄故土,一路追隨,這份信任與威望,絕非尋常將領能有。
吳山確實是個難得的好苗子,有仁心、得民心,若只因手下的安置難題就錯失了這員大將,實在太過可惜。
他口中說自己不會治理地方,在林川看來,不過是缺少系統學習的機會罷了。
能讓數萬百姓心甘情愿跟著他出生入死、顛沛流離,這份民心所向,便是治理一方最堅實的根基。
可怎么安排才妥當呢?
林川低頭思忖片刻,腦中靈光一閃,抬眼看向吳山:“吳將軍,九江距青州千里之遙,沿途藩王林立,北上之路兇險重重,絕非良策。但盛州東南的當涂,你可熟悉?”
吳山聞言一愣,點頭道:“自然熟悉!當涂扼守長江中游,是京畿東南的門戶,更是兵家必爭之地。當日我與程阿三決裂,便是主張往當涂方向進軍,繞過吳越軍的防線,只可惜他被利益蒙蔽,執意西進……”
“沒錯。”林川起身走到窗邊,“當涂衛如今已被二皇子暗中滲透,太子正愁找不到機會肅清隱患、穩固防線。你部駐守九江,恰好位于長江上游,若率部乘船沿江東下,晝夜奔襲,不出五日便能抵達當涂。”
吳山眼神驟然一動,隨即又皺起眉頭:“船倒是能湊齊,九江碼頭有不少漕船、漁船,可三萬多人馬加百姓,根本坐不下五萬人啊……而且當涂城防堅固,我部即便乘船趕到,倉促之下也難以攻城!”
“攻城之事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安排。”
林川點頭道,“你只需想辦法率部順利抵達當涂城外,剩下的配合我即可。”
吳山滿臉困惑:“將軍是想,讓我部打當涂?”
“不光打,還要留。”
林川笑了笑:“你與程阿三已然反目,程阿三又是吳越王的人,吳越王定然容不下你。你若跟著我回青州,難度甚大,不如留在當涂,替太子鎮守東南門戶。屆時你成了太子麾下的守將,吳越王便再也沒有名目對你動手。”
“什么?”吳山渾身一震,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他們是朝廷通緝的叛軍,即便僥幸被招安,又豈能被委以當涂這等戰略要地的鎮守之責?
這簡直是不敢想象的事。
“你們的身份,當然是最大的問題。”
林川點頭道,“但我想,我或許有法子說服太子。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太子能順利坐上那把龍椅……吳將軍,你且回客棧等候,我現在便去東宮,試著請太子給你一份招安圣旨。”
吳山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老實說,他此次冒險來盛州,心中滿是忐忑。
畢竟林川是朝廷命官,而他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匪首。
他下定決心投靠,不過是想讓跟著自己的數萬百姓能有一條活路,能安穩過日子。
從未奢望過其他。
可他萬萬沒想到,林川竟然給了他這樣一個天大的驚喜。
“將軍……不,大人!”
吳山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激動道,“屬下……謝大人成全!”
“先別急著謝。”
林川扶起他,“能不能拿到招安圣旨,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只能盡力去勸太子殿下。”
吳山搖頭道:“不管最終能否拿到圣旨,大人這份赤誠之心、知遇之恩,屬下與麾下所有弟兄,都誓死追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東宮。
檀香裊裊,壓不住空氣中的焦灼。
李若谷的聲音響起。
“徐大人,你莫不是被林將軍給迷了魂?”
他往前踏出半步,“雖說林將軍文武兼備,可他此番行事也太過孟浪!擅自斬殺右衛指揮使劉道昌,一夜之間拿下右衛數十名將官,不問緣由便以‘通逆’論處,致使眼下京營右衛人心惶惶,流言四起!那可是京營右衛啊,圣上一手打造的生力軍,就這么被他折騰得軍心浮動,戰力折損大半!”
李若谷氣得吹胡子瞪眼,“若是二皇子調集三衛人馬兵臨城下,到時候我們拿什么抵擋?只靠左衛嗎?要我說,這林將軍剛愎自用,獨斷專行,實在不堪大用!”
徐文彥皺著眉頭,說道:“李大人,我何嘗不知林將軍昨夜的手段確實有些過激?一夜之間清洗右衛高層,換誰都會覺得心驚。可你說他剛愎自用,我卻萬萬不能同意。”
李若谷搖搖頭:“這不是剛愎自用,又是什么?”
徐文彥嘆口氣,說道:“你想啊,林將軍才來盛州幾日?滿打滿算還不到十日!可他做了什么?先是拿下了宋侍郎,繳了兵符,又果斷出手掃清右衛叛亂風險,保住了這支京營力量。這般雷厲風行的手段,這般洞察先機的眼光,你我二人加起來,也未必能做到!”
徐文彥擺擺手,“不,是完全做不到!”
李若谷攤手道:“這與我說的,不沖突啊!他是厲害,可還是剛愎自用!”
“可右衛那些將官,早已被二皇子暗中收買,若不是林將軍當機立斷,等他們里應外合,殿下和我們這些人,怕是早已成了階下囚!”
“話是這么說,可這樣的性情,留在殿下身邊,終究是個隱患!”
李若谷寸步不讓,“他今日能擅殺指揮使,明日便能擅做更大的決定!手握兵權,行事毫無顧忌,這與那二皇子有何區別?萬一他日后生出異心,我們誰能制衡?”
“若不是這樣的性情,殿下此刻恐怕早已陷入萬劫不復的困頓!”
徐文彥也動了氣,“眼下是什么時候?是生死存亡的關頭!二皇子步步緊逼,朝局動蕩不安,容得我們慢慢商議嗎?林將軍的手段是烈了些,可卻是當下最管用的法子!”
“你……你難道不擔心引狼入室?”
李若谷被噎得說不出話,半晌才憋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