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蒼嶺市。
羅澤凱接到了省城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電話,通知他初步體檢結果基本符合捐獻條件。
但還需要做幾項更深入的檢查,請他盡快再去一趟省城。
羅澤凱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準備第二天一早就出發。
這件事他沒告訴任何人,只說要到省城辦點事。
第二天,羅澤凱獨自開車前往省城。
在醫院,他配合醫生完成了所有加強檢查。
過程很順利,醫生告訴他,如果最終檢查結果沒問題,明天就可以安排采集造血干細胞。
就在他準備離開醫院時,在一個走廊拐角,撞見了一個他怎么都沒想到的人——于穗。
于穗正拿著手機打電話,一抬頭看見迎面走來的羅澤凱,整個人像被點了穴似的僵在原地。
電話那頭還在說著什么,但她一個字都聽不見了。
羅澤凱......
他怎么會在這里?
在醫院的血液科?
一個荒謬至極、讓她渾身血液都快凝固的念頭,像驚雷一樣在她腦子里炸開!
難道......那個救了壯壯命的捐獻者......是羅澤凱?!
不!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世界上哪有這么巧的事?!
這一定是幻覺!
羅澤凱看到于穗,也明顯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恢復平靜,朝她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沒有停留的意思,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就在于穗呆若木雞、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負責她兒子捐獻事宜的醫生正好從辦公室出來,
看到羅澤凱離去的背影,又看到呆立原地的于穗,很自然地對于穗說:“于女士,您也看到了?剛才那位就是......“
醫生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雙盲原則“和羅澤凱的保密要求,趕緊剎住車,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慌亂,連忙改口:“呃......沒什么,我是說,您孩子的檢查報告部分結果已經出來了,情況不錯。“
但這一切,已經太遲了!
于穗不是傻子!
醫生那沒說完的話、那瞬間的慌亂、羅澤凱出現在這里的極度不合理……
所有線索像拼圖一樣,在她腦中“咔噠”一聲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
那個給她兒子第二次生命希望的人,竟然是羅澤凱!
是那個她動用一切權力、聯合任志高、指使周國平去構陷、去踩死的羅澤凱!
巨大的沖擊像海嘯般席卷而來,把她所有的認知、恨意、算計,在一瞬間擊得粉碎!
她眼睜睜看著羅澤凱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雙腿一軟,整個人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咚”地一聲癱坐在冰冷的地磚上。
淚水決堤而出,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肩膀劇烈地顫抖。
原來,那個一直被她視為仇敵的人,在她最絕望、最骯臟、跪著求人的時候,無聲地、干凈地,給了她兒子最珍貴的生命饋贈。
這一刻,于穗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于穗不知道自已在地上癱坐了多久。
直到有路過的護士發現她,關切地問她需不需要幫助,她才像大夢初醒,掙扎著爬起來,踉踉蹌蹌地逃離了醫院。
她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省城的街道上轉悠。
眼前一片模糊,耳邊反復回響著醫生那句沒說完的話,還有羅澤凱那張平靜的臉。
恨了這么多年,斗了這么久。
她一直把羅澤凱當成導致母親自盡的罪魁禍首,當成她權力路上必須鏟除的絆腳石。
她所有的算計、所有的掙扎,甚至不惜出賣身體和靈魂,都是為了把他徹底打入塵埃。
可到頭來......
救她兒子命的,偏偏是他!
那個她恨之入骨的人!
那個她正和任志高合謀,要置于死地的人!
多么諷刺!
多么荒謬!
她想起羅澤凱在辦公室撿起診斷書時那聲關切的詢問,想起他平靜地說“孩子也許會好的,你多保重“。
當時她覺得那是虛偽,是勝利者的憐憫,
現在才明白,那或許......是一種基于人性的、最本能的善意。
而她回報這善意的,是什么?
是步步緊逼的奪權,是精心策劃的構陷,是與虎謀皮的交易!
“啊——!“于穗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盤上,汽車發出刺耳的喇叭聲,引來周圍車輛不滿的側目。
淚水再次洶涌而出,
這一次,不再是委屈、絕望或憤怒,而是鋪天蓋地的羞愧和自我厭惡,幾乎要把她吞沒。
她把車停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肩膀劇烈聳動,發出壓抑的嗚咽。
不知道哭了多久,手機鈴聲又響了。
她抬起朦朧的淚眼,看到屏幕上閃爍的名字——周國平。
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嚨。
她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已冷靜下來,接通電話:“......喂?“
“于書記!“周國平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好消息!省紀委調查組明天就正式進駐蒼嶺!”
“重點就是調查'引水上山'工程,特別是三號隧洞事故中可能存在的失職瀆職問題!”
“看來上面這次是動真格的了,羅澤凱這次肯定在劫難逃!“
要是半個小時前聽到這個消息,于穗或許會感到一絲扭曲的快意。
但現在,周國平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良心上。
她仿佛已經看到,羅澤凱被省紀委帶走,身敗名裂的場景。
而推動這一切的,正是她這個......受益于他救命之恩的人!
“于書記?您在聽嗎?“周國平見于穗半天沒反應,疑惑地問。
“......我在。“于穗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知道了。按程序配合調查組工作。“
她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淡,讓周國平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應道:“是,是,我明白。“
掛了電話,于穗看著車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和決絕,漸漸取代了之前的混亂和痛苦。
她不能這樣下去。
她不能一邊接受著羅澤凱的救命之恩,一邊配合任志高把他往死里整。
那樣,她就不再僅僅是一個追逐權力的官員,一個無奈的母親,而是一個徹頭徹尾、連自已都無法直視的畜生!
可是,她能怎么辦?
說出真相?
可她才是當初的始作俑者。
一旦曝光,首先身敗名裂的就是她自已。
向羅澤凱坦白、懺悔?
且不說羅澤凱是否會相信,就算他信了,又能改變什么?
能阻止省紀委的調查嗎?
能抗衡任志高的權勢嗎?
恐怕只會讓局面更加復雜混亂。
無數的念頭在她腦海中激烈碰撞,幾乎要將她撕裂。
最終,一個清晰的想法浮現出來:必須撤回省紀委對羅澤凱的調查!
她啟動車子,決定先回蒼嶺。
靜觀其變,等待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