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周國平,于穗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
她走到窗邊,眉頭微蹙。
直接去找樸陽談副職人選,確實存在風(fēng)險——
這動作太明顯,很可能引起羅澤凱的警覺,甚至讓樸陽覺得她手伸得太長,急于安插親信。
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又何嘗不是一次機會?
正好可以親自試探樸陽的底線,看看這位市委秘書長在人事問題上,究竟能強硬到什么程度。
更何況,如果能借此在幾個關(guān)鍵部門安排上周國平的人,無疑能進一步牽制羅澤凱。
權(quán)衡再三,她認(rèn)為利大于弊。
指尖無意識地在冰涼的窗玻璃上劃過,留下一道模糊的痕跡。
母親的面容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那雙帶著不甘和絕望的眼睛,是她永遠無法擺脫的夢魘,也是支撐她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的唯一動力。
“羅澤凱……”她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一股混合著恨意和決絕的情緒在胸中翻涌。
“想要扳倒你,光靠省里空降幾個人還不夠。必須在各個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都埋下釘子。”
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fù)鲁觯凵褚鸦謴?fù)平日里的冷靜與銳利。
既然決定了,那就宜早不宜遲。
她倒要親自會一會這位深受羅澤凱信任的市委大管家,看看這蒼嶺的棋局,能否再被她撬開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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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于穗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樸陽辦公室門口。
“樸秘書長,打擾您工作了。”她笑容得體地推門而入,姿態(tài)放得很低。
“于書記太客氣了,快請坐!”樸陽連忙從辦公桌后起身,臉上掛起慣常的溫和笑容,快步迎上來,親自為她泡茶,“您能來指導(dǎo)工作,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
兩人在沙發(fā)落座,簡單寒暄了幾句近期工作后,于穗自然而然地切入正題:
“樸秘書長,我今天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目前幾個重要部門的班子配備情況。”
“省里派來的幾位局長已經(jīng)到位,工作開展需要得力助手,副職崗位的空缺,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拖慢了效率。”
樸陽推了推眼鏡,笑容不變,語氣卻透出謹(jǐn)慎:“于書記關(guān)心班子建設(shè),這是應(yīng)該的。”
“目前自然資源和規(guī)劃局、住建局這幾個部門的副職,確實還有空缺,市委辦也一直在關(guān)注這個問題。”
“是啊,”于穗輕輕嘆了口氣,眉宇間帶著恰到好處的憂色,“班子不健全,很多工作就推不動。”
“周市長那邊也很著急,跟我提過好幾次,希望能盡快配齊配強。”
她看似無意地拋出了周國平的名字,目光則細(xì)致地捕捉著樸陽的反應(yīng)。
樸陽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但語氣依舊客氣:“周市長的考慮有道理。”
“不過,干部工作政策性、程序性都很強,需要慎重。”
“羅書記也多次強調(diào),要嚴(yán)格遵循《干部任用條例》,確保人選的質(zhì)量和匹配度。”
于穗聽出了他話里的推脫之意——這是在用程序和羅澤凱當(dāng)擋箭牌。
她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沫,狀似無意地接話:“程序自然是要走的。”
“不過,特殊時期也要講究效率。”
“周市長那邊似乎也有些成熟的想法,推薦了幾位經(jīng)驗豐富的本地干部,希望能盡快補充力量。”
她沒有直接拿出名單,但意思已經(jīng)傳達得足夠清楚。
樸陽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于穗的來意。
他沉吟片刻,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于書記,您的意思我明白。”
“周市長推薦的人選,能力肯定是有的。”
“不過……上次常委會,羅書記特別強調(diào)了人事調(diào)整的原則,要‘穩(wěn)定為主,優(yōu)化為輔’。”
“我們市委辦這邊,主要是做好服務(wù),確保程序規(guī)范,具體的提名推薦,還是組織部那邊主導(dǎo)更合適。”
這番話滴水不漏,既未直接拒絕,也沒答應(yīng),巧妙地把皮球踢給了組織和程序。
于穗早就料到他會如此應(yīng)對。
她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壓迫感:
“樸秘書長,程序的重要性我當(dāng)然清楚。”
“但我們也必須理解省委組織部大力支持我們蒼嶺工作的良苦用心。”
“任部長親自推動干部交流任職,就是為了幫我們盡快打開局面。”
“如果我們在副職配備上拖拖拉拉,影響了整體工作推進,恐怕……”
“省里也會質(zhì)疑我們蒼嶺班子的執(zhí)行力和團結(jié)協(xié)作能力啊。”
她特意加重了“省委組織部”和“任部長”這幾個字,目光平靜卻銳利地看向樸陽。
這既是暗示在副職配備上可以采取更“靈活”的方式,也是在明確提醒樸陽——
她于穗在省里,是有根基的。
樸陽瞬間聽出了話中的敲打意味。
他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這個動作掩飾神色的變化,腦子卻在飛速運轉(zhuǎn)。
他深知于穗背景不簡單,上次的強行任命就是明證。
直接硬頂,恐怕會徹底得罪這位副書記,甚至引來省里更大的壓力。
但讓他完全違背羅澤凱定下的原則,放棄程序為周國平的人開綠燈,那也是絕無可能。
短暫的沉默后,樸陽放下茶杯,臉上重新堆起笑容,只是這笑容里多了幾分圓滑:“于書記言重了。”
“省委組織部和任部長的關(guān)懷,我們時刻銘記在心,羅書記也多次強調(diào)要落實好省里的各項決策部署。至于副職配備嘛……”
他頓了頓,似乎在謹(jǐn)慎措辭,“既然是于書記您親自過問,周市長也有推薦,我們市委辦一定做好協(xié)調(diào)服務(wù),確保整個過程既符合規(guī)定,又能……兼顧實際工作需要。”
這話說得極有技巧,沒有承諾任何具體支持,但暗示了不會刻意阻撓,給自已留下了一個中立的、可進可退的位置。
于穗聽懂了樸陽的潛臺詞——他不會明確站隊支持。
但在目前羅澤凱明顯占據(jù)上風(fēng)的情況下,能讓這個關(guān)鍵人物不明確站隊,本身就已經(jīng)減少了阻力。
于穗見好就收,臉上露出理解的笑容:“有樸秘書長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相信在您的統(tǒng)籌下,這幾個部門的班子一定能盡快配備到位,形成合力。那我就不多打擾您工作了。”
“于書記慢走。”樸陽起身相送,態(tài)度依舊恭敬如初。
走出樸陽的辦公室,于穗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
她清楚,樸陽這只老狐貍,并沒有被完全敲打住,他依然在小心翼翼地平衡著各方關(guān)系。
但至少,她試探出了他的底線——
他愿意保持一定的靈活性,或者說,一種觀望的中立。
“中立……有時候,中立就夠了。”于穗在心里默念。
今天,總算是在這密不透風(fēng)的墻上,敲開了一絲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