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車子徹底駛離人群,后視鏡里那些黑壓壓的身影縮成小小的黑點,羅澤凱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書記,”柳紅側過身,輕聲開口,“看來你在群眾心里的分量,遠比某些人想的要重得多。”
羅澤凱沒有立刻回答。
他目光定定地望著前方高速公路的入口,眼神一點點變得銳利而深沉。
“是啊,”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壓著千斤重量,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力量,“所以,我們更要在蒼嶺干出個樣子來。”
就在這時,他口袋里的電話響了。
是秦明打來的。
“書記,你怎么走了?不是答應過我們,上午和我們一起開個告別會嗎?”
秦明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帶著埋怨和急切。
羅澤凱心頭一暖,但語氣卻不容商量:“告別會取消吧,形式上的東西,能免則免。”
“可是書記,大家……”
“沒有可是。”羅澤凱打斷他,聲音沉穩有力,“記住我昨天說的話。守好示范區,就是對我最好的送行。”
“替我向大家道個別,就說……羅澤凱謝謝他們,山高水長,后會有期。”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秦明的聲音有些發哽:“……是,書記!我們一定守好家業,等你回來!”
“好。”羅澤凱掛了電話,目光更加堅定。
車子終于匯入高速路入口的車流,將那座熟悉的示范區遠遠拋在身后。
車內氣氛有些沉悶,卻并不尷尬。
這是一種經過長期共事形成的默契,無需言語,彼此都能理解對方此刻的心情。
“書記,”最終還是柳紅打破了沉默,她拿出平板電腦,“關于蒼嶺市的基本情況,我昨晚又補充了一些最新的數據。”
羅澤凱目視前方,“說說看。”
柳紅滑動屏幕,語氣認真:“蒼嶺的情況,比我們之前了解的還要……復雜一些。”
“經濟基礎薄弱是公認的,產業結構單一,主要以傳統農業和少量資源型工業為主。”
“財政常年入不敷出,依賴上級轉移支付。但更棘手的是人的問題。”
“哦?”羅澤凱眉梢微挑,示意她繼續。
“蒼嶺官場排外情緒很重,本土勢力盤根錯節。”
“前任老書記性格溫和,在位五年,更多的是維持局面,對一些積弊……可能有些力不從心,或者,”
柳紅斟酌了一下用詞,“有所顧忌。”
“他這次病退,下面很多人都在觀望,甚至可能已經形成了某種利益格局。”
“我們這次去,算是‘空降’,恐怕不會太受歡迎。”
羅澤凱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意料之中。”
“董春和把我放到這里,不就是看中了這里的‘一潭死水’和‘鐵板一塊’嗎?”
“他指望這潭死水把我淹死,這塊鐵板把我困死。”
“那我們……”柳紅看向他,眼神帶著詢問。
“水可以攪活,板可以敲碎。”羅澤凱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
“越是這樣的地方,越說明有問題,也越有我們發揮作用的空間。”
“記住柳紅,我們不是來享福的,是來打仗的。”
“我明白。”柳紅鄭重點頭,眼神同樣堅定。
經過近四個小時的車程,地勢開始明顯變得崎嶇,遠處的山巒呈現出蒼莽的黛青色。
路邊的指示牌顯示——蒼嶺市界,歡迎你。
與示范區的繁華相比,這里仿佛是兩個世界。
路面變得狹窄而顛簸,兩旁的建筑也低矮破舊了許多。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山區特有的濕潤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沉悶氣息。
按照導航,他們駛向了蒼嶺市委市政府所在的區域。
那是一片相對集中的建筑群,但大多顯得有些年頭。
路上,路過了一個農貿市場。
羅澤凱突然靠邊停車。
柳紅一臉疑惑:“停這里干什么?”
“了解一下民情,和當地的生活。”羅澤凱說著,已經推開了車門。
柳紅會意,兩人下車,信步走入市場。
此時已近中午,市場里卻依舊人頭攢動,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不絕于耳,充滿了市井的活力。
空氣中混雜著蔬菜泥土的清香、水產的腥氣、以及熟食的香味。
羅澤凱看似隨意地走著,目光卻敏銳地掃過各個攤位。
他發現,大部分攤販都在正常經營。
但有幾個賣山貨和水果的攤位前卻顯得有些冷清,攤主臉上帶著愁容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不動聲色地在一個賣蘋果的老農攤位前蹲下,拿起一個蘋果,用帶著外地口音的普通話問道:“老伯,這蘋果怎么賣?”
老農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躲閃,低聲道:“三塊一斤。”
“看著挺新鮮,給我來五斤。”羅澤凱爽快地說。
老農一邊稱重,一邊下意識地朝市場入口方向瞟了一眼,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就在這時,市場入口處傳來一陣騷動,伴隨著幾聲囂張的呵斥。“讓開讓開!都他媽沒長眼睛啊!”
只見五六個穿著花襯衫、胳膊上紋龍畫鳳的壯漢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為首的是個留著寸頭、滿臉橫肉的漢子,脖子上掛著一條小指粗的金鏈子,眼神兇狠地掃視著攤位。
原本喧鬧的市場瞬間安靜了不少。
許多攤販都低下頭,不敢與他們對視,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收管理費了!都自覺點!”寸頭男扯著嗓子喊道,手下的人開始挨個攤位收取費用。
羅澤凱冷眼旁觀,注意到他們所謂的“管理費”根本沒有標準,全憑心情。
到一個賣菜的老太太攤前,抓起一把青菜掂了掂,隨口就報了個數;
到一個賣肉的攤前,直接割走一大塊五花肉。
攤主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羅澤凱旁邊的那個賣蘋果的老農攤位前。
“老家伙,這個月的管理費,五百!”寸頭男用腳踢了踢裝蘋果的筐子,語氣蠻橫。
老農臉色瞬間煞白,雙手微微發抖,哀求道:“彪哥,這……這也太多了吧?我這些蘋果全賣了也賣不了五百啊!上次不是才三百嗎?”
“上次是上次!”被稱作彪哥的寸頭男眼睛一瞪,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老農臉上,“現在物價漲了,管理費當然也得漲!少廢話,趕緊拿錢!”
“彪哥,行行好,真沒那么多……我老伴還等著錢買藥呢……”老農幾乎要哭出來,皺紋深刻的臉擠在一起。
“沒錢?”彪哥冷笑一聲,對手下使了個眼色,“那就拿東西抵!”
兩個手下立刻上前,粗暴地就要搬走老農的蘋果筐。
“住手!”一個沉穩而有力的聲音響起。
彪哥等人一愣,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穿著夾克、氣質卻有些不凡的年輕人站了起來,正是羅澤凱。
他面色平靜,但眼神銳利。
“你誰啊?哪來的?少他媽多管閑事!”彪哥上下打量著羅澤凱,見他面生,氣焰又囂張起來。
羅澤凱平靜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市場管理費,應該有標準,由正規部門收取。”
“你們是什么人?憑什么在這里隨意收費,還強拿攤主的東西?”
“哎喲呵?跟我們講道理?”彪哥氣極反笑,走上前,幾乎要貼到羅澤凱臉上,一股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
“老子就是道理!在這一畝三分地,彪哥我說收多少就收多少!”
“你算哪根蔥?趕緊滾蛋,不然連你一塊收拾!”
柳紅見狀,立刻上前一步,擋在羅澤凱側前方,厲聲道:“你們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法?在這蒼嶺市,我們就是王法!”彪哥徹底被激怒了,指著羅澤凱和柳紅,對手下吼道,“把這兩個不開眼的東西給我轟出去!”
幾個手下捏著拳頭,獰笑著圍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