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羅澤凱沉默了幾秒,才用一種異常干澀的聲音開口:
“陳部長……是我。”
“澤凱?怎么了?聲音聽起來不太對。”陳陽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不對,語氣立刻凝重起來。
“我剛從省委組織部出來。”羅澤凱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平穩,但那份沉重卻揮之不去,“組織部……任命我為蒼嶺市市委書記。”
電話那頭頓了頓,傳來陳陽凝重的聲音:“蒼嶺?”
“是。”羅澤凱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嘲,“董春和這招太狠了,徹底把我邊緣化。”
陳陽在電話那頭沉吟片刻,語氣嚴肅:“這說明他們確實已經察覺到了你的調查。”
羅澤凱詢問道:“陳部長,我給你郵寄的那個U盤您收到了嗎?”
“沒有。”陳陽輕輕嘆了口氣,語氣放緩,帶著囑托,“事已至此,你去蒼嶺未必是壞事。”
“那里天高皇帝遠,反而可能更安全。”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接受這個安排,把蒼嶺的工作做好,甚至要做得比在示范區更出色。”
“做得更出色?”羅澤凱有些不解。
“對!”陳陽肯定道,“只有在新的崗位上做出實實在在的成績,證明你的能力和價值。”
“你才有資本,也才有機會在未來某一天,重新回到舞島中央。”
“你要把這次調任,當成一次蟄伏,一次歷練。”
“讓所有人都看到,無論把你放在哪里,你羅澤凱都是一把能打開局面的利劍!”
陳陽的話如同醍醐灌頂,瞬間點燃了羅澤凱心中那簇幾乎被現實壓滅的火焰。
是啊,如果他在蒼嶺沉淪,那才是真正中了董春和的圈套。
他必須在那里站起來,站得更高,更穩!
“我明白了,陳部長!”羅澤凱的聲音重新變得堅定有力,“我會把蒼嶺當成新的戰場,絕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好!這才是我認識的羅澤凱!”陳陽的語氣帶著欣慰,“如果遇到什么困難,可以直接找我。”
“我雖然調離了北陽省,但北陽省的事,我還可以管一管。”
“是!陳部長!”
掛斷電話,羅澤凱靠在椅背上,長長吐出一口氣,久久不語。
車窗外的陽光依舊刺眼,但他心中的寒意已被驅散大半。
……
羅澤凱調任蒼嶺市委書記的消息,如同一聲悶雷,在示范區炸響。
盡管省委的任免文件充滿了“加擔子”、“委以重任”的官方辭令。
但明眼人都清楚,將一位在改革前沿干得風生水起、政績斐然的干將,調到全省最偏遠、最落后的地區,這絕非正常的用人邏輯。
一時間,各種猜測、議論甚囂塵上。
調任消息正式公布的當天下午,秦明和劉思琪一同敲開了羅澤凱辦公室的門。
兩人臉上都帶著激動和不平。
劉思琪一進門就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帶著憤懣:“書記,我們都聽說了!這太不公平了!把你調到蒼嶺那個地方,明擺著是下放嘛。”
秦明相對沉穩,語氣沉重:“書記,我們幾個班子成員私下溝通了一下,大家都覺得不能就這樣讓你走。”
“示范區的工作剛有起色,離不開你。”
“我們準備聯名向省委,甚至向更上級反映情況,陳述利害,請求重新考慮您的任命!”
劉思琪緊跟著補充,語氣急切:
“對!我們起草了一份情況說明,重點講明了您主持的幾個重大項目正處于關鍵階段,臨陣換帥可能造成的損失。已經有很多同志在上面簽字了。”
羅澤凱看著眼前這兩位在自已麾下成長起來、此刻滿臉義憤的副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憂慮。
他沒有去看那份聯名信,而是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兩人坐下。
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秦明,思琪,你們的心意,我明白,也很感謝。但是,這個聯名,絕對不能搞。”
秦明身體前傾,急聲道:“書記!為什么?我們這是出于公心,是為了示范區的發展大局!”
劉思琪也用力點頭:“是啊書記,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讓被這樣排擠走!這口氣咽不下!”
羅澤凱搖搖頭,目光掃過兩人,語氣變得格外嚴肅:
“咽不下也得咽!你們想過沒有,一旦這份聯名信遞上去,會是什么后果?”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分析道:“首先,‘搞小圈子’、‘拉幫結派’的帽子立刻就會扣下來。”
“董春和正愁沒有借口清理‘羅澤凱的人’,你們這是主動送上門去。”
“其次,‘對抗省委組織決定’、‘無組織無紀律’的批評會接踵而至。”
“這會成為你們個人政治履歷上永遠抹不掉的污點。”
“最后,也是最關鍵的,”羅澤凱身體前傾,“這會給董春和一個絕佳的借口,對示范區班子進行‘清洗’。”
“他完全可以順水推舟,說你們感情用事,原則性不強,不適合繼續擔任要職。”
“到時候,不僅保不住我,還會把你們自已,乃至更多支持改革的同志都搭進去。”
“示范區的局面,可能真的就垮了。”
秦明和劉思琪聽著羅澤凱抽絲剝繭的分析,如同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
之前的激動和熱血瞬間冷卻,臉色都有些發白,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后知后覺的寒意。
他們只想到了義氣和不平,卻遠未料到這背后的政治風險和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
羅澤凱看著他們恍然和沉重的表情,語氣緩和下來,帶著囑托:
“我走之后,示范區更需要你們留下來。”
“秦明,你要穩住大局,守住我們定下的規矩和方向,能守多少是多少。”
“思琪,你分管的領域也很關鍵,要繼續推進,做出成績。”
“只有你們都在,示范區的根才不會斷,未來才有希望。”
他拿起桌上那份聯名信的草稿,輕輕撕碎,扔進了碎紙機。
“這件事,到此為止。回去安撫好其他同志,千萬不要再有類似的動作。”
“記住,忍耐和保存實力,有時候比硬碰硬更需要勇氣和智慧。”
碎紙機發出嗡嗡的聲響,將那紙上的慷慨陳詞化為齏粉。
秦明和劉思琪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沉重與明悟。
“書記,我們……明白了。”秦明的聲音有些沙啞,“那‘盛京漁業’的事情我們還堅持嗎?”
這是一個剜心的疑問。
羅澤凱嘴唇動了動,想說“堅持”,但也知道秦明強行堅持也沒有用。
他走以后,示范區一定會變天了。
于是,他拍了拍秦明的肩膀,語氣帶著些疲憊:“好了,回去工作吧。記住我說的話——忍耐和保存實力,有時候比硬碰硬更需要勇氣和智慧。”
秦明點頭:“書記,我明白了。”
送走心情復雜的秦明和劉思琪,羅澤凱獨自站在窗前,望著樓下熟悉的一切。
他何嘗不想留下?
他何嘗不憤懣?
但他更清楚,組織的命令大于天,沒有任何權利違抗。
夜幕悄然降臨,辦公室沒有開燈,只有窗外的霓虹勾勒出他沉默的輪廓。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請進。”羅澤凱沒有回頭。
門被推開,又輕輕關上。
一陣熟悉的、淡雅的香水氣息若有若無地飄近。
高跟鞋的聲音在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響,但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