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廣發獰笑著,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羅澤凱臉上:
“我勸你少管這檔子閑事!弟兄們,把這個瘸了腿的書記給我轟出去!別讓他臟了咱們的地!”
十幾個村民揮舞著鐵鍬、鋼筋、木棍,像一群暴徒般步步逼近,眼神兇狠,嘴里罵著臟話。
劉思琪臉色煞白,腿都在抖,下意識地一把將羅澤凱往身后拽,自已擋在了最前面,聲音發顫:“你們別過來!他是開發區書記!你們這是妨礙公務!是犯罪!”
羅澤凱卻笑了。
那笑容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看透世事的悲涼與決絕。
“我們走。”
羅澤凱拄著拐杖,轉身就走,
劉思琪緊張地扶著他,一步步退出人群的包圍圈。
泥濘的村道上,腳步聲沉重而緩慢,身后是村民粗野的叫罵和鐵鍬砸地的悶響。
“滾吧!別再來了!”
“開發區書記早就是薛書記的了,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再敢來拆房,打斷你的腿!”
劉思琪氣得眼眶發紅,咬著牙低聲說:
“羅書記,他們……他們怎么能這樣?您為他們爭取了多少利益,他們現在倒打一耙!”
羅澤凱沒有回答,只是默默走著,拐杖在濕泥中留下一個又一個深坑。
直到走出村口,陽光重新灑在身上,他才緩緩開口:
“人心,是最經不起考驗的東西。”
他回頭望了一眼牧羊村——那片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眼的違建群,像一塊潰爛的瘡疤,長在原本寧靜的山野之間。
半個小時以后,羅澤凱回到辦公室。
他脫下沾滿泥點的外套,右腿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但他沒管,徑直走到電腦前,打開郵箱。
收件人:市規劃局局長陳志遠
抄送: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黨組、市重點項目建設辦公室、市委督查室
主題:關于立即調整牧羊村文旅開發項目規劃方案的緊急建議
正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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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局長:
您好。
鑒于近期牧羊村動遷工作出現的重大變故及現場實際情況的急劇惡化,我以開發區黨工委書記的身份,正式向貴局提出緊急建議:
立即終止原定于牧羊村區域的文旅開發項目動遷與建設規劃,全面重新評估項目選址與實施方案。
自前次暴力抗法發生以來,牧羊村部分村民非但未收斂違法行為,反而趁勢大規模違法擴建。
今日上午我親赴現場核查,發現以下情況:
1.已被責令拆除的違建不僅全部復建,且多數戶主擅自加層、外擴院落,侵占公共用地;
2.大量鋼筋、預制板、水泥等建筑材料持續運入,施工行為公開化、組織化;
3.村民在村內公開繪制“擴建規劃圖”,形成事實上的集體違建聯盟;
4.我作為開發區負責人前往了解情況時,遭十余名村民持械圍堵,人身安全受到直接威脅,現場秩序完全失控。
上述行為已非普通拆遷矛盾,而是對政府權威、法治底線與公共安全的公然挑戰。
若此時仍按原規劃推進補償與開發,無異于變相鼓勵“越鬧越得利”的惡性循環,嚴重破壞城鄉規劃的嚴肅性與公平性。
我深知市里對該項目寄予厚望,但發展絕不能以犧牲規則為代價。
若今日我們向違法者妥協,明日開發區各鎮各村必將效仿,屆時政策將形同虛設,治理將陷入泥潭。
因此,我鄭重建議:
-立即停止牧羊村片區一切動遷與審批流程;
-重新設計動遷路線,取消牧羊村的動遷資格。
-擇址另選生態適宜、群眾基礎良好、無產權糾紛的新片區重新編制規劃;
隨本郵件附上現場照片、手繪擴建圖掃描件等證據材料,請貴局審閱并盡快上報市規劃委員會。
此非退縮,而是為了更健康、更可持續的前進。
請貴局以城市長遠發展為重,果斷調整方向,避免項目陷入更大被動。
順頌
政祺!
羅澤凱
開發區黨工委書記
……
羅澤凱逐字審閱一遍,確認語氣莊重、事實清晰、立場堅定,沒有一句情緒化用語,全是鐵一般的證據和邏輯。
他點擊了“發送”。
郵件發出的那一刻,他望向窗外。
這封郵件宣布了牧羊村的死刑——不是暫停動遷,不是調整動遷,而是徹底剝奪。
這等于宣告:牧羊村,不再是“被開發的村莊”,而是“被放棄的區域”。
當天下午,市規劃局的正式行文,貼到了開發區辦公樓的公告欄:
“鑒于牧羊村區域出現大規模、組織化違法建設行為,群眾基礎嚴重惡化,已不具備作為文旅項目開發主體的基本條件。”
“經研究,建議立即終止原定于牧羊村的動遷與建設規劃,重新遴選項目選址……”
這個消息像一顆炸彈,瞬間在牧羊村炸開了鍋。
起初沒人信。
“不可能!”劉廣發一拍桌子,臉都漲紅了,手直哆嗦,“羅澤凱都停職了!他一個殘廢還能翻天?這肯定是嚇唬咱們的!”
張二狗叼著煙冷笑:“對,假的!誰不知道現在開發區是薛書記當家?羅澤凱連辦公室都進不去,他還能發號施令?”
可當幾個膽大的村民跑到開發區政府門口,親眼看見公告欄上蓋著鮮紅的市規劃局公章,還有羅澤凱親筆簽名的建議函附件時,整個村子瞬間炸了。
“我的天……是真的!”
“啥?不開發了?那我家剛蓋的兩層樓咋辦?鋼筋水泥花了八萬!”
“補償呢?拆遷款呢?說沒就沒?”
“我他媽還借了五萬高利貸準備翻新廚房!”
恐慌像瘟疫一樣蔓延。
剛剛還趾高氣昂的村民們,此刻一個個面如土色,蹲在自家新砌的水泥地基上,眼神呆滯。
劉廣發癱坐在老槐樹下,手里攥著那份從別人手機上拍下來的公告照片,手指發抖。
他終于意識到——他賭錯了。
他以為羅澤凱倒了,薛岳上位,他就能趁機擴張地盤,多占一寸是一寸。
他以為“誰鬧誰得利”是鐵律,只要抱團抗法,政府最后一定會妥協。
可羅澤凱沒妥協。
羅澤凱直接掀了桌子。
不是“調整補償”,不是“重新談判”,而是——你們不配。
一句話,把整個村從“被開發的香餑餑”,打成了“被放棄的臭水溝”。
“完了……全完了……”
劉廣發喃喃自語,額頭冷汗直流,“那片地,以后就是違建區,拆起來連補償都沒有……我們這是把全村往絕路上推啊!”
更讓他心驚的是,羅澤凱不僅沒倒。
反而在停職期間,以一紙建議函,直接撬動了市級決策。
這背后,是何等的能量?
而薛岳呢?
面對市里的正式行文,他連個屁都沒敢放。
“不行,我得去找他。”
劉廣發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兩眼發紅,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渾身透著一股狠勁。
他不管了。
什么羅澤凱,什么市規劃局,什么法律程序——
他現在只認一個理:得有人給他個說法!
他不能一個人背鍋,不能讓全村人指著他的脊梁骨罵祖宗八代!
在他看來,羅澤凱已經被停職,開發區現在是薛岳當家。
他轉身沖進屋,從墻角抽出那根平時燒火用的粗木棍,掂了掂,沉得壓手。
然后一腳踹開那輛破得掉漆的面包車車門,車屁股冒著黑煙,直奔開發區管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