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當做到第三百個的時候,蘇寒突然停在了最高點。
他單手撐地,整個身體呈側(cè)身姿態(tài),依然穩(wěn)如泰山。
騰出來的那只右手,竟然慢悠悠地拍了拍左袖口上沾到的一點灰塵。
然后,他抬起頭,看著滿頭大汗、臉色蒼白、雙腿打擺子的王浩,露出了一個標志性的憨厚笑容,大聲喊道:
“報告班長!俺看你流了好多汗,臉色也不太好,是不是喊口令太累了?要不換俺來喊,您下來趴會兒歇歇?”
這句話,就像是一顆原子彈,在死寂的操場上炸響。
“哐當!”
王浩手里那個捏得濕漉漉的秒表,終于不堪重負,滑落指尖,砸在了水泥地上,摔得粉碎。
空氣瞬間凝固了。
所有新兵都驚恐地看著蘇寒:這鐵蛋哥瘋了吧?敢公然挑釁班長?還讓班長趴會兒?
王浩看著蘇寒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他仿佛看到了林虎拿著殺豬刀在向他招手,又仿佛看到了蘇寒恢復軍銜后把他吊起來打的場景。
他張了張嘴,想要罵人,想要立威,但喉嚨里發(fā)出的聲音卻是顫抖的:
“不……不用了!那個……蘇鐵蛋同志體能……尚可!還行!湊合!”
王浩深吸一口氣,強行穩(wěn)住心神,用盡全身力氣吼出最后一句話,以此來維護那搖搖欲墜的尊嚴:
“起立!歸隊!下次……下次不許這么優(yōu)秀!聽見沒有!要學會藏拙!藏拙懂不懂!”
“是!班長!下次俺一定裝累點!”蘇寒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動作瀟灑至極,隨后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王浩和趙小虎互相攙扶著,看著那個生龍活虎的身影,只覺得今天的海風,格外的喧囂,格外的冷,吹得人心都涼了。
隨著解散哨音的吹響,受盡折磨的新兵們?nèi)绔@大赦,一個個扶著腰、捶著腿,恨不得手腳并用地爬回宿舍。
“那個……蘇鐵蛋!你留下!其他人帶回!”
王浩站在原地,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吼出了這句話。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勇氣。
其他新兵投來復雜的目光。王小帥路過蘇寒身邊時,甚至眼含熱淚,悄悄做了一個“保重”的口型,仿佛蘇寒這一留,就是要去赴湯蹈火。
等操場上的人走得干干凈凈,連遠處打掃衛(wèi)生的老兵都不見了蹤影,王浩和趙小虎瞬間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樣,原本挺得筆直的腰桿“嗖”的一下就彎了下來。
兩人做賊心虛地左顧右盼,確認方圓五百米內(nèi)沒有攝像頭,也沒有那個拿著望遠鏡偷窺的變態(tài)指導員后,一場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變臉大戲”上演了。
“哎喲喂!我的祖宗誒!我的親三爺爺誒!”
剛才還威風凜凜的王浩,此刻直接就是一個滑跪,那姿勢標準得像是排練過無數(shù)次。
他一路小跑帶滑鏟來到蘇寒面前,那張黑臉瞬間笑成了一朵綻放的菊花。
他哆哆嗦嗦地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一包還沒拆封的軟中華——那是他為了這尷尬時刻特意準備的“保命符”。
他用顫抖的手指撕開包裝,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雙手捧著,畢恭畢敬地遞到蘇寒的嘴邊,腰彎成了九十度,聲音諂媚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寒哥!您受累了!受累了!剛才那三百個俯臥撐做得我是心驚肉跳啊!快快快,抽根華子壓壓驚!這是小弟的一點孝心!”
趙小虎也不甘示弱,他不知道從哪變出一瓶依云礦泉水,擰開蓋子,一臉狗腿地遞過去,還貼心地用袖子擦了擦瓶口:
“寒哥!三爺爺!渴壞了吧?剛才我那是胡說八道啊!什么人體工程學,我懂個屁的工程學啊!那是建筑系的活兒!您那背簡直就是完美的藝術(shù)品!那就是力與美的化身!快喝口水潤潤嗓子,別跟我不懂事的粗人一般見識!”
蘇寒并沒有第一時間接煙,也沒有接水。
他雙手抱胸,斜斜地靠在單杠的立柱上,帽檐壓得低低的,遮住了眼中的精光。
他嘴角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就這么靜靜地看著這兩個曾經(jīng)在他手下瑟瑟發(fā)抖、如今卻要在他頭上作威作福的活寶。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沉默的每一秒,對于王浩和趙小虎來說都像是過了一年。
兩人的冷汗像瀑布一樣往下流,甚至能聽到汗水滴在水泥地上的聲音。
終于,蘇寒開口了,語調(diào)拉得長長的,帶著三分戲謔七分調(diào)侃:
“喲,這不是剛才威風八面、要把我練廢的王班長和趙副班長嗎?剛才不是還嫌俺背太直,嫌俺精力太旺盛,還要給俺講人體工程學嗎?怎么這會兒這就跪了?這膝蓋是不是軟了點?這不符合人體力學啊。”
“噗通!”
這次是真的跪了。
趙小虎一把抱住蘇寒的大腿,那叫一個聲淚俱下,演技堪比影帝:
“寒哥啊!您是我親哥!您是我親爺爺!我們心里苦啊!這都是被逼的啊!您是不知道,這都是那個殺千刀的……哦不,是那個英明神武實則變態(tài)至極的林虎指導員,還有那個‘妻管嚴’周連長逼我們的啊!”
王浩也紅著眼眶,一邊用袖子幫蘇寒擦著作訓服上幾乎不存在的灰塵,一邊控訴著上級的“暴行”:
“是啊寒哥!您還沒來的時候,林虎那家伙就給我們開了個會。他拿著教鞭指著我們的鼻子說,要是我們不往死里練您,要是讓您在新兵連過得有一點舒服,就把我們倆打包扔去團里的養(yǎng)豬場,跟那幾頭即將臨產(chǎn)的母豬同吃同住三個月!還要負責給小豬接生!”
“寒哥!您也知道林虎那小子的德行,他是真干得出來啊!我們這哪里是班長啊,我們這就是夾在兩座大山中間的夾心餅干,兩頭受氣啊!”
“我們這就是兩個沒得感情的工具人!寒哥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把我們當個屁放了吧!我們是真的不敢得罪您,但更不敢違抗軍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