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冬來轉眼幾個月時間在帝后和諧的相處中迅速度過。
入了冬,乾清宮寢殿內,地龍燒得正旺,暖意融融。
水仙醒來時,昭衡帝已經起身了。
她睜開眼,看見他正站在妝臺前,背對著她整理衣袖。
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昭衡帝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可那雙總是深不見底的眼眸里,卻泛起些極淡的柔色。
“醒了?”
他走過來,在榻邊坐下,“睡得可好?”
水仙“嗯”了一聲,撐著身子想坐起來。
昭衡帝立刻伸手扶她,動作輕柔。
她如今懷孕近五個月,腹部已明顯,起身時確實有些不便。
“慢些。”
他低聲說,一手托著她的背,一手扶著她的手臂,助她坐穩。
待她坐好,他又彎身,從榻邊取來她的軟底繡鞋。
然后,他蹲下身。
男人抬起她的腳,小心翼翼地替她穿上鞋子。
他的手掌寬大溫暖,托著她纖細的腳踝,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什么稀世珍寶。
水仙微微一怔。
她看著蹲在她腳邊的帝王。
那個在朝堂上一言可決生死的昭衡帝,此刻晨光灑在他低垂的側臉上,將他的睫毛染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他的神情專注而平靜,仿佛這是天底下最自然不過的事。
就在這時,寢殿的門被輕輕推開。
馮順祥端著溫水進來,一抬眼,就看見了這令人震驚的一幕!
皇上,竟然跪蹲在皇后腳邊,為她穿鞋!
馮順祥整個人僵在原地,他幾天沒來御前伺候,手中的銅盆差點脫手。
昭衡帝卻似未覺。
他為水仙穿好后,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這才站起身。
見馮順祥呆立在那里,他神色自然地道:“愣著做什么?把水放下。”
馮順祥這才回過神,慌忙將銅盆放在架子上,低著頭。
“奴、奴才該死,擾了皇上和娘娘……”
“無妨。”
昭衡帝已走到妝臺前,拿起玉梳,“皇后身子重,朕伺候她是應當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馮順祥心中卻翻起了驚濤駭浪。
他伺候皇上這么多年,從未見過皇上對哪位妃嬪如此……如此放下身段。
不,不是放下身段。
是心甘情愿的臣服。
馮順祥不敢再多看,低著頭,悄聲退下。
昭衡帝已走回榻邊,開始為水仙梳頭。
她如今有孕,在鏡前坐不久,不便梳復雜的發髻,只將長發松松挽起。
昭衡帝的動作很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做。
他站在她身后,修長的手指在她發間穿梭,一下一下,梳理著那如墨的長發。
“父皇!母后!”
脆生生的童音打破了寢殿的寧靜。
永寧公主牽著兩個弟弟,邁著小短腿跑進來。
小姑娘快三歲了,穿著粉色的襦裙,在寒冷的冬日里似是活潑的小太陽。
清晏和清和正是蹣跚學步的時候。
兩個小家伙穿著同款的小袍子,搖搖晃晃地跟在姐姐身后,一看見父母,立刻張開小手,奶聲奶氣地喊:
“父……皇……”
“母……后……”
昭衡帝轉過身,臉上露出真切的笑意。
他蹲下身,一手一個,將兩個兒子抱進懷里。
清晏穩重些,被父皇抱起來后,就安安靜靜地摟著昭衡帝的脖子,小臉貼在他肩上。
清和則活潑得多,在昭衡帝懷里扭來扭去,伸著小手去抓他衣領上的龍紋。
永寧已經撲到水仙腿邊,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的:“母后,弟弟還是妹妹今天乖不乖?”
水仙笑著摸摸女兒的頭:“很乖。”
“那他(她)什么時候出來陪永寧玩呀?”
永寧好奇的伸手,輕輕摸了摸水仙隆起的腹部,“永寧想要妹妹,可以給她梳辮子!”
水仙失笑。
昭衡帝抱著兩個兒子走過來,在榻邊坐下。
他伸手揉了揉永寧的頭:“永寧怎么知道是妹妹?”
“永寧夢到的!”
小姑娘挺起小胸脯,一臉認真,“永寧夢見母后肚子里有個小娃娃,在睡覺!還有著非常漂亮的小辮子!”
童言稚語逗得水仙忍不住笑出聲。
昭衡帝也笑了,眼底滿是溫柔。
他伸手,將水仙攬進懷里,讓她靠著自己,又調整姿勢,讓她懷里的永寧坐得更舒服些。
一家五口,就這樣擠在一張榻上。
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暖洋洋的。
早膳擺在外間。
昭衡帝親自盛了粥,放到水仙面前:“趁熱喝。”
又夾了個奶黃包給永寧。
清晏和清和還不能吃這些,只喝了點牛乳,就由奶娘抱下去喂軟食了。
永寧一邊小口咬著包子,一邊還在說夢里的妹妹:“母后,等妹妹出來了,永寧教她念詩!父皇說永寧念詩念得好!”
昭衡帝含笑看著女兒:“永寧最聰明。”
水仙低頭喝粥,粥熬得軟糯香甜,溫度剛好。
她抬眸,看著對面正在給永寧擦嘴的昭衡帝。
這樣的早晨,這樣的溫馨。
像尋常百姓家的日子......
......
早膳后,昭衡帝要去暖閣處理政務。
水仙本要回禮和宮,她如今雖常居乾清宮,但禮和宮仍保留著,她偶爾會去批閱后宮瑣事。
“就在這兒吧。”
昭衡帝卻拉住她的手,“暖閣里暖和,你如今不能受涼,朕讓人把你的文書都搬過來。”
水仙頓了頓,沒有拒絕。
暖閣里,昭衡帝在御案后批閱奏折,水仙則坐在窗邊的軟榻上,處理女官學堂的文書。
兩人各據一方,互不打擾。
只有偶爾,昭衡帝會抬頭看她一眼,確認她是否累了。
暖閣里很安靜,只有翻動紙張的沙沙聲,和筆尖劃過紙面的細微聲響。
水仙正看著一份奏報,眉頭微蹙。
是江南某州府遞上來的,關于女官選拔遇阻的稟報。
當地幾個世家大族聯合起來,阻撓家中女子參考,甚至揚言:女子拋頭露面考取功名,有傷風化。
她看得心頭火起。
這些世家,表面上道貌岸然,實則不過是想將女子困在后宅,方便掌控。
“怎么了?”
昭衡帝的聲音忽然響起。
水仙抬頭,見他已放下朱筆,正看著她。
她將奏報遞過去:“皇上看看這個。”
昭衡帝接過,快速掃了一遍,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好大的膽子。”
他冷笑,提筆便在那份奏報上批注,“傳朕旨意:凡阻撓女子參考女官選拔者,按違抗朝廷新政論處。輕者罰銀,重者革職查辦。”
水仙抿唇輕笑,正要幫昭衡帝研磨的時候,就在這時,外間傳來通報聲:
“皇上,娘娘,江司記(水秀)求見。”
“傳。”
水秀快步進來,她如今已是正五品司記女官,氣度沉穩了許多。
見到帝后二人,她規規矩矩行禮:“臣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娘娘。”
“起來吧。”
水仙溫聲道,“可是女官學堂有事?”
水秀呈上一份文書:“娘娘,這是京城女官學堂本季的考核名錄。大部分參考女子表現優異,只是……”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臣暗中查訪,發現仍有部分世家,表面不阻撓,實則暗中施壓,迫使家中女子放棄參考。”
昭衡帝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他接過那份名錄,快速翻看,眼底寒光凜冽。
“都有哪些世家?”
他問,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壓。
水秀報了幾個名字。
昭衡帝聽完,忽然笑了。
無論是地方,還是京城,這類現象顯然不少,昭衡帝冷聲加重了懲罰。
“傳朕口諭。”
他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像浸了冰水一般,“凡家族中有人阻撓女子參考女官者,一經查實,其家族所有男子,三年內不得參加科舉,不得入仕,不得承襲爵位。”
水秀渾身一震。
這處罰……太重了!
斷絕一個世家三年的仕途,等于斷了他們未來一代的前程!
可昭衡帝神色平靜,他將名錄遞還給水秀:“去辦吧。”
他要讓那些人知道——皇后推行的新政,不是他們可以陽奉陰違的。
水秀躬身領命,退下前,偷偷看了姐姐一眼。
水仙對她輕輕點了點頭。
水秀這才安心退下。
暖閣里又恢復了安靜。
昭衡帝重新坐回御案后,提筆繼續批閱奏折,仿佛剛才那道嚴厲的口諭,只是隨口一提。
水仙卻久久不能平靜。
她看著他低垂的側臉,心中那點因為前些日子誤會而產生的芥蒂,正在一點點消融。
——
午后,水仙回了禮和宮。
她如今雖常居乾清宮,但仍喜歡偶爾回這里坐坐。
禮和宮的一草一木,是她在這深宮里,為數不多的,真正屬于她的地方。
裴濟川來禮和宮請平安脈。
昭衡帝也跟來了。
他不放心,非要親自聽著。
暖閣里,裴濟川仔細診脈,又問了水仙近日的飲食起居,這才露出笑容:“恭喜皇上,恭喜娘娘。胎兒已穩固,脈象平和。娘娘孕吐之癥已基本消退,只需繼續靜養即可。”
昭衡帝眉頭舒展:“可還有需要注意的?”
裴濟川遲疑片刻,低聲道:“孕期已過三月,胎像穩固……可適當同房......只是需注意姿勢,不可壓到胎兒。”
這話一出,暖閣里頓時安靜下來。
水仙臉頰微紅,垂下了眼。
昭衡帝卻神色平靜,只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裴濟川又叮囑了些注意事項,開了安胎的方子,這才躬身退下。
暖閣里只剩帝后二人。
昭衡帝走到榻邊坐下,很自然地握住水仙的手。
他的手很暖,掌心有薄繭,摩挲著她細膩的手背。
“聽見了?”他低聲問,“裴濟川說胎像穩固。”
水仙沒抬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昭衡帝握著她的手一點點收緊。
下一刻,便攬著她急沖沖地往禮和宮的內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