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遠放下酒杯,環視一桌十來個人,心中暗嘆,他也沒有想到,前幾年還是有些文弱迂腐的聞哲,已然成了氣候。身邊這些人,連職務最低的李雪,也是科級干部。更不用說新區的幾大核心部門的主官,還有靖遠、扶云的兩個縣的領導。而加上安家的助力,未來仕途,真是不可估量。
方明遠對安琪笑道:
“琪琪,你們省國資運營公司鼎元分公司,現在情況怎么樣?你從省城到新區來,可要下很大決心。”
安琪起身敬了方明遠一杯酒,笑道: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聞哲這個猴子,只能滿山跑了。不過新區發展一天一個樣子,倒不像外頭傳說的那么艱苦。比如我們在的這個‘蘭亭別院’小區,設計、建設、質量水平,我看在萬元也是頂級的。價格,卻不到萬元的一半。未來,新區一發展,上升空間更大。”
方明遠一笑,回了聞哲、安琪一杯酒,說:
“安總經理有這樣的眼光,很好,也是聞哲的福氣。”
安琪忙說:
“聞哲能遇見方市長這樣的好領導,才是他最大的福氣哩。”
李雪端杯離席,來到方明遠身邊,雙手捧杯,說:
“方市長,我是花橋縣縣委辦的副主任李雪,來新區交涉拆遷的事,正好碰上今天的聚會。我也是聞主任辦的金融青干班的學生,我敬您,您隨意,我干了。”說著一口干了杯,方明遠點點頭,用杯子沾沾嘴唇,卻問:
“是與丁香谷交界的那塊地的事?”
李雪剛轉身,忙回轉了說:
“是的,那個地方是個苗族村落,叫翠鳴村。”
方明遠示意李雪回去坐下,又問:
“丁香谷也有別的類似的問題,怎么這個翠鳴村就有問題?”
聞哲忙說:
“方市長,就這樣的,這個村有七十多戶人家,幾乎都是以手工打制銀飾為業的。有的形成上下流的產業鏈,雖然是手工,卻也是不可分割的。目前的搬遷,沒有考慮到這一點,所以群眾抵觸情緒很大。”
“工委有沒有什么解決的思路?涉及少數民族的事宜,要更加謹慎呀。”
“我準備下周去一趟翠鳴村,先調研一下。那里的村支書記龍家寬,是省市人大代表,還是很通情達理的。關鍵是我們要找到妥善解決這個村的傳統工藝,這是事關生計的大事。”
方明遠點點頭,說:
“不要等下周了,明天我不是也在新區么,我們上午就一起去。”
聞哲大喜,說:
“方市長親自去走訪,那問題就好辦多了。”
方明遠笑道:
“好了,又扯到工作上去了。大家喝酒,別冷場。”
第二天上午,聞哲陪著方明遠,去翠鳴村。
汽車沿著蜿蜒的山路盤旋而上,晨霧還未完全散去,像一層薄紗籠罩著翠鳴村。遠遠望去,錯落有致的吊腳樓依山而建,黑瓦木墻在翠綠的山林間格外顯眼。屋檐下掛著的玉米串、紅辣椒串,還有色彩鮮艷的苗族蠟染布,隨風輕輕晃動,充滿了生活氣息。
村口的大榕樹下早站著幾個人,有花橋縣委書記呂桐剛、縣長范秀芳等一些縣政府官員,還有村支書記龍家寬等人,大家正不時朝山路方向張望,看到方明遠和聞哲的車駛來,立刻快步迎了上去。呂桐剛目前幾步,向方明遠伸出手:
“方市長,萬分感謝您和聞主任百忙之中親自來翠鳴村視察!”又同聞哲、鄒輝明等人握手。
聞哲直接走到龍家寬面前,同他握手,說:
“龍書記,方市長親自來村里,一是看望鄉親們,二是想調研一下搬遷的一些問題。”
呂桐剛忙說:
“翠鳴村的搬遷問題,縣委縣政府一直記掛著,但涉及苗族非遺銀器手藝傳承,我們怕考慮不周出紕漏,始終沒敢貿然推進,正盼著您來給我們定方向、指路子呢!”
范秀芳也在一旁補充,說:
“方市長,這段時間龍支書多次跟我們反映村民的顧慮,我們也組織了三次專項調研,初步擬了兩個方案,但總覺得離‘既保民生又護文化’的要求還有差距,一直沒敢報上來,今天正好請您和聞主任一起把關。”
方明遠笑道:
“呂書記、范縣長有這份審慎心是對的,少數民族村落的工作,不能只算經濟賬,更要算文化賬、民生賬。今天咱們一起聽聽村民的心里話,把方案磨得再細些,確保既符合新區發展大局,又能讓村民滿意。”
聞哲說:
“我之前查了些苗族銀器制作的史料,也咨詢了省非遺中心的專家,剛才進村時看了幾家作坊,有些初步想法,等會兒跟龍支書交流時,也請呂書記、范縣長多補充縣里的實際情況。”
剛進村口,就看到幾位穿著苗族傳統服飾的老人坐在大榕樹下,靛藍色的土布衣裳上繡著精美的蝴蝶、花卉圖案,頭上戴著銀飾,走動時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村里的小路是用青石板鋪成的,經過多年的踩踏,表面光滑而溫潤。路邊的小溪潺潺流淌,溪水清澈見底,偶爾能看到幾只小魚游過。
翠鳴村作為以手工銀制品業為生的村莊,銀器制作的痕跡隨處可見。不少村民家的院子里,都擺放著制作銀器的工具,熔銀爐、錘子、鏨子一應俱全。
有的村民正坐在院子里專注地敲打銀片,錘子落下的聲音“叮叮當當”,節奏明快而有規律,仿佛在演奏一首獨特的樂曲。
眾人走進一家銀器作坊,架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銀制品,有精美的銀項圈、銀手鐲、銀戒指,還有造型獨特的銀梳、銀簪。
作坊老板介紹道:
“我們村的銀器制作有上百年歷史了,從熔銀、鍛打、鏨刻到拋光,每一道工序都是手工完成,很多老主顧就認我們這手工活。而且我們村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有的人家專門負責熔銀,有的擅長鏨刻,還有的專門跑銷售,大家相互依存,缺一不可。”
聞哲蹲下身,手指輕輕拂過桌上一塊剛鍛打的銀坯,抬頭問道:
“大哥,你們熔銀時用的是松木火吧?我之前查資料看到,苗族銀器鍛打講究‘木火熔銀’,松木燃燒的溫度穩,還能讓銀料更純凈,就是火候得掐得特別準。”
作坊老板愣了愣,隨即點頭笑道:
“這位領導懂行啊!沒錯,我們祖祖輩輩都用松木熔銀,火候差一點,銀料要么熔不透,要么就燒老了,后續根本沒法鏨刻。”
聞哲又指著墻上掛著的一把鏨子說:
“您這鏨子是牛角柄的吧?牛角防滑還能緩沖力道,鏨刻細花紋的時候,手腕不容易酸。不過要是能在柄尾加個小銅套,能更耐用些,減少柄身開裂的情況。”
這番話讓作坊老板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您說得太對了!這牛角柄用久了確實容易裂,之前還琢磨怎么改進呢,您這建議太實用了!”
方明遠對呂書記、范縣長嘆道:
“聞主任做什么工作,都先要考據一番。像做大數據基地,硬把自己弄成半個專家。對銀器工藝的了解這么深,你們縣里的同志,之前還是下的功夫不夠啊。以后做這類調研,得提前把功課做扎實,不能總等著上級給我們補短板。”
大家來到另一家店鋪,一位正在制作銀器的中年漢子放下手中的錘子,皺著眉頭說:
“我們祖祖輩輩都在這里制作銀器,這房子、這工具都是為了做銀器專門弄的,搬去新地方,我們這手藝還怎么施展?”
旁邊幾位村民也紛紛附和:
“就是啊,新地方哪有我們這里方便,我們這銀器制作需要安靜的環境,還得有合適的水源,新地方這些都不一定有。”
“我們靠這手工銀器吃飯,搬過去要是不能做銀器了,我們一家老小怎么生活?”
“我們這行,上下游的相互供應、補充必可少,一旦挪動,連起來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