閭丘書記是正兒八經的封疆大吏,卻參加一個私營企業家的宴請,而且是公務宴請,還是絕無僅有的事情。雖然張鶴壽是國內外都赫赫有名人物,但也不可能與閭丘書記等量齊觀。
聞哲心里清楚,自己要真正進入閭丘書記的視野,最快捷有效的方法,是等安老回來,閭丘書記去探望時,自己與他“偶遇”。但這個作法,痕跡太重了,等于把精明的閭丘書記當傻子,可能效果適得其反。人家表面上看在安老的面子上,很客氣的同你敷衍,口頭上贊賞兩句罷了。但是否從內心看重你,那是另一回事。
就像光向陽書記,給顧書記的面子,會多看自己幾眼,但是一遇到重要事情,會毫不猶豫的撇開你。而自己暗中出手借力拿掉郭志高后,又與安琪結姻,光對自己的觀念一下子也大大改善了。
不要責怪官場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這是很正常的現象,本質就是官場資源的流動性產生的效應。
在戰國時期,廉頗在趙國得勢期間,憑借赫赫戰功成為趙國“上卿”,是趙王倚重的軍事支柱,權勢、地位、財富皆處于巔峰。此時,門客對他的態度呈現出鮮明的“依附性”特征,據《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記載,廉頗得勢時“食客數千人”。
這些門客多為追求功名利祿的士人,或希望借助廉頗的權勢獲得官職、財富,或依靠他的庇護規避災禍,主動前來依附,形成“門庭若市”的景象。門客對廉頗言聽計從,日常言行中充滿恭敬與奉承。營造出“名將身邊皆賢士”的氛圍。
隨著廉頗被罷官、失去權勢,曾經“數千人”的門客幾乎全部離散,沒有一人選擇留下?!摆吚芎Α钡臎Q絕,與此前的恭敬形成強烈反差。廉頗流落在魏國、楚國期間,不僅失去趙國的官職,更失去了資源供給能力,此時門客無一人前往探望或提供幫助。廉頗面對門客“得勢則附,失勢則去”的態度,從“憤怒”到“釋然”。
剛被罷官時,廉頗對門客的離散感到憤怒,認為他們背叛了“主客之義”,甚至想當面斥責那些離去的門客。這種憤怒源于他對“士文化”的理想化期待,他以為自己對門客有“收留之恩”,門客應堅守“忠誠”,卻忽略了官場文化中“利益優先”的本質。
后來有門客試圖重新回到重新掌權的他身邊,廉頗直接拒絕,并說出了他的核心感慨:“客退矣!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我則從君;君無勢,則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核心是“天下以市道交?!?/p>
這句話。廉頗終于明白,當時的門客關系本質是“市場交易”,你有“權勢”(相當于“商品”),我就來依附(“購買”利益);你沒有“權勢”,我就離開(“無利可圖”),這是現實的規則,而非個人的“背叛”。不是門客無情,而是“勢”的有無決定了關系的存續。
千秋使然。
聞哲飽讀史書,怎么不會明白這個道理。以前在銀行,不會有什么聯想,只是消遣了。一入官場,也明白朝代更迭,人性是不變的。
聞哲這么想,閭丘書記是何等人物,人情練達,老于世故。張鶴壽的舉動,讓他一下子聯想到了聞哲。顯然是聞哲要借張鶴壽的勢,來構建他自己的關系。這一點,倒是讓閭丘書記對他大為贊賞。放著安家的勢不借,要自己造勢,還算有點骨氣。
閭丘書記沒有乘坐自己的一號車,而是用了一輛私家車牌照的奔馳車。其他赴宴的領導也是換掉了公務車。
在前往“四合院子”的路上,閭丘書記問副駕駛座上的陳一劍:
“那個‘四合院子’是個什么地方?怎么初來乍到的張董事長,也知道名聲?”
陳一劍回身笑道:
“領導日理萬機,哪里能知道?這個‘四合院子’在萬元已經經營了六七年了。因為它的結構,是以四九城大四合院為藍本,里面有諸多的小四合院落,互相勾連又獨立成院?!?/p>
閭丘書記看了陳一劍一眼,陳一劍立即明白書記對這些不敢興趣,書記的興趣是什么人在經營、在萬元有什么人脈關系。
“聽說四合院子的老板,是省發改委固投處副處長安琪的表哥、表嫂?”
“哦,是姑表親、還是姨表親?”
“聽說是安處長大姨娘的孩子,姨表親?!?/p>
這就是說,“四合院子”是安家的“外戚”的產業。
閭丘書記閉目養神。他對這些不感興趣,憑借關系在地方開展經營的,也屬正常。只要不倚仗勢力胡作非為,就無可厚非了?!八暮显鹤印奔热挥腥绱吮尘埃谶@里經營五六年,如果有什么違法亂紀的事,早就會有人通報到自己那里。這一點,他是由衷感謝安老,約束親屬很嚴,沒有給政府帶來麻煩。
過一會兒,他睜開眼問:
“那個郭志高那里,現在什么情況?”
“據省JW的通報,郭志高的抵觸情緒還是很嚴重,除了違規讓他的親屬承包萬元市政的綠化工程的事外,其他的均不承認??墒菗f專案組已經在外省的銀行查到了他老婆、小姨子、岳父名下的巨額存款。目前我知道的就這些。”
閭丘書記點點頭,呼出一口氣。
“哼,這個郭志高,年紀輕輕到了如此高位,忘形了!”
陳一劍不好吱聲,郭志高是常務副省長朱惟森的外甥,自然是有所依仗,才敢對抗組織審查。
閭丘書記又問:
“張董事長還請了哪些人?”
“哦,就是這次陪同您會見的各位領導,還有鼎元新區的部分參加接待的工作人員?!?/p>
車到四合院子時,已經是傍晚六點半。暮色將 “四合院子” 的青磚灰瓦染成深黛色,朱漆大門外掛著的兩盞紅燈籠亮起暖光。
宴會安排在最大的一個四合院落“龍吟軒”。而且今天“四合院子”除了“龍吟軒”,其他地方全部停業。連服務員只留下了夠一個院子的用的人,其余的也已經提前放假了。
張鶴壽和星云集團的全體人員,恭候在大門口。
閭丘書記忙叫停車,在離大門十幾米處下車。他知道張鶴壽是守傳統禮儀的人,自己提前下車,就同古代封疆大吏見到社會名流賢達一樣,以此禮節表示禮遇。
果然,張鶴壽立即趨步上前,嘴里連連說“不敢不、不敢當!”迎著閭丘書記上前,伸雙手同他握手。有閭丘書記在,其他的人張鶴壽只點頭致意了。
大家簇擁著閭丘書記,直接到了“龍吟軒”。
這是一個兩進院的小四合院子,迎面照壁上有兩句詩:“龍吟虎嘯一時發,萬籟百泉相與秋?!?/p>
閭丘書記一笑,說:
“張董事長也是雅致高人,好地方?!?/p>
張鶴壽笑道:
“是聞主任幫找的地方,您請?!?/p>
閭丘書記對身后的光向陽調侃道:
“你們的聞主任搞招商引資是一把好手,想不到對餐飲業也是如此熟悉呀?”
大家哄的一笑,后面的盧喚東聽見了心中高興,心想閭丘書記對聞哲的這一套作派,也是看不慣的呀。尤其他看到沒有請云橫嶺省長來,說不定也是聞哲的安排,少不得找機會在云省長面前揭揭這個偽君子的底!
進到主廳,見一個超大的木制宮燈下,是一張大的紅木圓餐桌,可以坐下二十人,可今天只擺了十六的位置,顯得很寬松,每個位置前都有客人的姓名牌子。
張鶴壽尊請閭丘書記坐主位,閭丘書記笑道:
“既然是張董事長請客,我不能坐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