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大家的注意力并沒有在沈家寶的匯報上,而是在觀察聞哲的表情。
這個議案今天一通過,聞哲的權威就要被人踩在地上摩擦了。
聞哲的臉上是正常的、聽認真傾聽的樣子,是標準的開會的表情,沒有情緒、也沒有變化。
“聞書記、各位領導,我的匯報完畢,請審議。”
梁家寶念完干部選任議案,心情既興奮、又愉悅,從當初的緊張,完全轉換為得意了。他瞟了一眼婁鋒,見他朝自己投來贊賞的一瞥。
聞哲的聲音、表情仍然很程式化,抬頭看著常委們,說:
“大家對家寶同志的說法,有什么意見建議,說一說。”
聞哲的話漫不經心,平淡如水,多數人都沒有感覺不妥,只有政法委書記王永剛和列席會議的吳玉香眼皮一跳,因為他們聽出了聞哲對梁家寶的議案用了“說法”來定義,而不是“議案”。
按照常規,發言是從常委中排名最后一名開始。
鄒輝明瞥了一眼聞哲,又看看婁鋒,說:
“我、我以這些同志的情況不是很熟悉,我棄權。當然,我相信組織部門是做了認真考察的。”
縣人武部部長彭海軍把茶杯放下,問:
“梁部長,你這個議案是什么時候形成的?”
梁家寶有些意外,因為彭部長對不涉及他管轄范圍的工作,基本上是不多過問、只舉手的。
“哦,彭部長,這個議案是從市委縣委對上述崗位的原來的同志撤職、免職后,我們組織部門就啟動了考察、推薦程序的。當時,也向李國勇書記報告過。”
彭海軍看看聞哲,嗯了一聲,沒有表態。
兩位常委副縣長帥大慶、沈志強的反應相似,都是很冷淡的說一句“沒有什么意見。”都不多說一句話。
宣傳部部長劉丹丹,是到目前為止,發言積極響應的第一人,
“組織部梁部長他們做了很細致、很全面的摸底、評價工作,我贊成這個議案。”
政法委書記王永剛斟酌的說:
“這個議案是不是急了一些,我建議組織部再重新評估一次,以免有什么缺失。”
婁鋒插話說:
“不急不行呀王書記。這些都實職的崗位,一個蘿卜一個坑,再不填上去,這些部門的正常工作也不好開展了。”
王永剛一笑,不再說話。
紀委書記鐘家俊左顧右盼了一下,說:
“我贊同永剛書記的意見,這個議案太急了一點,最好是重新斟酌一次再上會討論。比如對副縣長人選吧,兩個經濟發展相對落后的鄉鎮書記作為候選人,那發展相對好的鄉鎮同志有什么看法意見?我認為不利于激勵鄉鎮同志的工作積極性。還有,兩個局的一把手人選,都是跨專業的。比如那個文化旅游局的馬媛敏,舞蹈專業出身,一直在文藝文化單位工作,直接由文旅局副局長提到環保局主持工作,是不是合適?我認為要再考慮一下。畢竟這次秀水鎮的爆炸事故,同環保局的工作不力是有一些關系的。所以,我不同意這個議案。”
在座的人聽了,嘴一抿,因為許多人知道,年輕漂亮的馬媛敏,同婁書記關系很“鐵”,鐵到連趙萌春都噘嘴。
常務副縣長趙萌春立即笑道:
“鐘書記是有點矯枉過正了吧?你的意思是什么專業干什么事?我請問,在座的有幾個是干自己曾經學習的專業的。就連聞市長,也是學金融出身、干銀行起步的。按你的說法,也是專業不對口呀。所以,不能把專業放的那么重要的位置吧?再說,一個單位主要負責同志的工作職責,是管理、用人,而不是事必躬親。這個議案我認為很全面、很扎實,我完全同意。”
縣委副書記郭慶東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聞哲的臉,他似乎已經讀了聞哲內心,不禁有些后悔。他的一個遠房表侄被梁家寶放在了秀水鎮鎮長的位置了,明白這是婁鋒給他的一個籌碼。因為你在會上反水,即便今天過了會,還會有無數的辦法叫他落空,比如公示期的舉報等。
他勉強笑道:
“這個議案雖然有粗糙之處,但總體上來說還是不錯的。剛才縣長也說了,這些崗位不能空的時候太長,宜盡快到位。我原則上贊成這個議案,也建議家寶部長針對有的同志提出的意見進行適當的調整,力爭盡善盡美。干部問題無小事。”
婁鋒沉吟了片刻,又飛快的瞟了一眼平靜如靜水的聞哲,笑道:
“大家的意見我也大體上贊成。這個議案不錯,略有瑕疵也無傷大雅。干部嘛,邊用邊考察、邊考察邊調整,我認為很正常。我贊成這個議案。”
大家的目光又全部集中到聞哲臉上。
舒向軍心中對聞哲非常失望,暗嘆一聲“書生誤國!”
吳玉香同舒向軍是一樣的心思,此時也后悔不該列席這個會的。
但他們只是列席人員,無法發言。
聞哲從桌上的煙盒里抽出一支香煙,并沒有點,只是在手指間轉了幾圈,放下,突然問鄒輝明:
“鄒主任,你當縣委辦主任有多長時間了?”
大家都是一愣,一時想不明白聞哲為什么突然問這么一個問題。
“有、有五年時間,如果加上副主任主持工作,有七年了。”
“就是說,常委會的會務,你安排了六七年了?”聞哲輕聲問,聲音柔和。
鄒輝明預感到什么地方不對頭,卻又一下子不知道問題出在什么地方。
“啪!!!”
聞哲猛的一拍桌子,面前的茶杯跳了起來,翻在桌上,茶水流在他面前的桌面上。
全場的人都因為聞哲和顏悅色、輕聲細語,都樹起耳朵聽,生怕漏掉一個字。猶如戴著耳機正在通過竊聽器偷聽的人。
聞哲拍在桌上的這一巴掌,好像在竊聽器上打了一個雷,眾人的耳朵被震的差點間歇性失聰了,心臟也嚇的劇烈的跳動。
聞哲“呼”的站起來,指著坐在末席的鄒輝明喝道:
“輝明同志,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一級黨委的議事制度和程序?”
鄒輝明頓時傻眼了。他自然知道黨委的議事制度和程序。因為黨委會議議案,要通過書記點頭才能上會的。
但是,在新班子組成后,各方勢力形勢晦暗不明的情況下,他想的最多的,是在其中保持一種“平衡”而靜觀其變。可是,千算萬計,就是沒有想到聞書記會以這樣的面目“閃亮登場”。
他想向婁鋒投去求援的目光,但他不敢。因為要是這樣,他就真的要被聞書記打入“另冊”,從此萬劫不復了。李國勇書記在任時,他都很憋屈,不要說已經走了。而李國勇現在只是個人微言輕的市人大副秘書長,自己都“泥菩薩”,根本指望不上。
他低頭頭,喃喃的說:
“聞書記,我、我、我要檢討我的工作作風。”
大家都屏氣而待,看聞哲如何處置鄒輝明這個前任縣委書記的“遺臣”。不過,鄒輝明在大家心目中的分量一般,沒有為他擔心處理的或輕松、或重。
可是聞哲已經坐了下來,靠在椅背上,目光已經移到了另一邊的組織部部長梁家寶,抬手指著他,說:
“梁家寶同志,你究竟想干什么?”
梁家寶在聞哲沖著鄒輝明劈頭蓋臉的發火時,已經預感到了不妙。這聞哲就是個“笑面虎”嘛,說翻臉就翻臉。不過他沒有像鄒輝明那樣懦弱,甚至判斷聞哲可能只會挑鄒輝明這樣的“軟柿子”拿捏、權威。對他,應該不會那么張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