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節存道不太可能同自己當場翻臉,到了節存道這個層次的領導,不會輕易把一些關系搞的失衡的。畢竟,能做到副市長的位置的,也不是單打獨斗出來的。聞哲的背景、靠山,節存道也應該清清楚楚。但一個小小的副市長,并不足以讓節存道將聞哲擺在同他平等的位置上相待。
顧凌風的份量、權威自然極重,但是能做到省財政廳廳長的位置,他的人脈、背景也是絕對強大的,足以同顧凌風相提并論。但節存道不會因此輕易開罪顧凌風,但是聞哲如果觸及到他的根本利益,并不能阻止他凌厲的反擊。如果顧凌風要出手干預,那就要用其他的資源來平衡、來交換。這是官場法則。
彭主任現在的態度,就是節存道的態度。
聞哲不得不考慮,對節承義的處理,對節存道的影響或者損傷有多大,節存道的心態如何。因為不能用老百姓你一拳、我一腳的意氣之爭,來權衡官場的爭鋒。
節存道的辦公室不大,也很樸素,除了兩旗之外,沒有多余的擺設。辦公室背后的墻上掛著一塊巨大的書法,是四個正楷大字“聚財為民”
節存道靠在辦公椅上,雙手放在椅子靠手上。他五十歲上下,國字臉,濃眉大眼,鼻如蒜頭,唇似臥蠶。目光炯炯帶著上位者的冷傲,上下掃了聞哲一眼。
不過,聞哲見了節存道的樣子,心中反而篤定了幾分。
聞哲走到辦公桌前,躬身致禮,說:
“節省長好,我是長寧市政府的聞哲,打擾您了。”
節存道哼了一聲,說:
“我是省長助理,不是省長,請你不要亂叫!你要么叫廳長、要么直接叫我‘老節’也可以!”
聞哲:“……”
職務往大的叫,是官場的規矩呀。
節存道沒有讓聞哲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的意思,瞟了一眼彭主任,彭主任立即退了出去。連茶也沒有給聞哲泡一杯。
“說吧,聽說你找我有什么要緊的私事。我們素昧平生,我老節也從來沒有求你聞市長辦過什么事好像,有什么要緊的‘私事’?”
聞哲知道,同節存道這樣的人如果扯七扯八的繞圈子,不但說不清楚,而且更容易激怒他。
他說:
“謝謝您給我時間。是這樣的,我們在兩行改制工作中,發現了一個人冒充您的侄子,并利用您的名聲招搖撞騙。”
兩行改制是大事,需要省財政廳的資金支持,節存道心里一清二楚,而且他也曾經為節承義的事,找過方明遠和魏敬武。
節存道萬萬想不到聞哲的話會這樣開始,他一拍桌子,喝道:
“聞市長,你說話要負責任!我家家教甚嚴,怎么會出這樣的事?”
“是的,我相信您。可是這個騙子卻也是有的,叫節承義,等著鉆營投機和蒙騙,一直做到 我們長寧市農商行的總行行長助理。”
節存道見聞哲一點面子也不給,直截了當、指名道姓的就把事情說了出來,更是惱火。他脹紅了臉,剛要飭責聞哲,聞哲又說:
“昨天,這個節承義因為嫌疑組織人員非常到長寧市政府示威,被警方留置。但我們分析,節承義同您并沒有親戚關系。純粹是他扯虎皮做大旗。”
節存道:“……”
聞哲這是要干什么,帶自己坐過山車么?
節存道一時沒有了話說,他盯著聞哲,一時猜不透聞哲的用意。他的預想,聞哲帶著農商行的領導,還有那個幫聞哲“拉皮條”來的裘啟微,無非是想跟自己解釋為什么要處理節承義、向自己賠禮道歉,然后說一通會妥善安置節承義的話。
這個聞哲,完全不按“江湖套路”出牌,上來就把自己給摘出來,放在“受害人”的位置上。
顧凌風帶出來的干部,就是這樣會“扯蛋”的么?
但此時節存道無法說話,更無法解釋什么。
聞哲見了,忙從公文包里掏出幾張紙,然后一躬身,雙手拿著,放在節存道面前,一一攤開了,說:
“請您過目,這是警方已經掌握的材料,組織、鼓動部分市農商行、市商行的中層干部、高管人員抵制筆試,并扇動、組織部分干部、員工及其家屬,到長寧市政府非法集會的部分證據。”
節存道掃了一眼,是節承義同部分人員的聊天記錄,明確指向他是組織者的身份。還有昨天在市政府門口集會的照片。這同他自己掌握的信息差不多,只是那些照片有些觸目驚心。
節存道抬抬下巴,說:
“聞市長坐吧。”
聞哲暗暗舒出一口氣,在椅子上坐下。
節存道并沒有去觸摸那些“證據”,面色沉郁的看看聞哲,說:
“聞市長的定性有些意思,有什么說法么?”
聞哲已經習慣這種上位者的說話方式,掐頭去尾,讓人琢磨不透。但是聞哲知道他的意思,是指聞哲為什么說節承義不是他的親戚、是個騙子。這個完全符合聞哲的判斷,讓他對自己后面的推理更加有信心。
官場上一個上位都要罩著下面的部下、親戚什么人,也是有限度的。這個限度,就是不能損害自己的利益,更不能危害到自己的仕途發展。
節存道的“限度”是什么,別的聞哲不知道,有一個是肯定的,就是明年全省“兩會”期間,節存道的“省長助理”,要變成“副省長”。這個期間,是絕對不能有不利于他的負面消息。
可惜,節承義太張揚了、也太順利了,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當然,也有另外一個因素,就是節承義根本不是節存道的近支子弟,充其量不過是同族同宗的關系罷了。
所以,聞哲說話就更放開了,他笑道: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冒昧的可以先從您的名字上分析。”
節存道微微一皺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點點頭。
聞哲說:
“我也是望文生義。從字面上說,‘承義’與‘存道’有意思很相近。如果節承義的父親同您是親兄弟,一般不會這么取名字的。即使是叔伯兄弟之間,只要是關系比較近的,在五服之內的,一般也不會這么取名字,否則對長輩太不禮貌了。最起碼,我是知道您的家庭民耕讀世家,最是講孝悌和仁義的。”
節存道眉毛一揚,聞哲看出他是認同的。又說:
“我說一句冒犯您的話,請您千萬原諒,這兩個名字的內涵是一樣的意思,頂多有一種遞進的關系。所以,在外人看來,倒是有些像兩兄弟的名字。”
節存道一口茶沒有咽下去,努力的咽了下去,才沒有一口噴在辦公桌上,卻不停的咳嗽起來。
聞哲忙說:
“抱歉,我說話過分了。”
節存道擺擺手,讓聞哲說下去。
聞哲說:
“所以我一直懷疑這種關系。我到農商行調閱過有節承義的個人檔案,上面的家庭成員中,有專門填了您的關系,名字、職務都填了。這太不符合情理了。”
節存道目光炯炯的看著聞哲,意思是這是什么道理。
聞哲說:
“以我的經驗,一般來說,干部個人履歷表中,只填父母、兒女、夫妻、兄弟姐妹的關系,伯父、叔父這些關系,除了有特殊要求,一般是不需要填的。”
節存道點點頭。
聞哲又說:
“不瞞您說,我也看過一些高級領導干部子弟的個人檔案,有一名副部級干部的孩子,他在父親一欄,只填了‘國家公務人員’幾個字,而且父親的名字也寫了別名。還有另外一位同志的,父親也四九城的高級領導,但填的非常簡單,沒有寫職務。”
“因為有些高級領導的子女,是得到家庭訓導的,在外低調絕不張揚。特別是在官場上的子女,更是低調的恨不得變成隱形人。您的家教之嚴是出名的,子女絕無在仕途上的。
“所以呀,我覺得節承義同您的關系沒有那么近,起碼您不是他的親伯父。”
節存道沒有什么反應,卻把桌上的一包煙丟到聞哲面前,說:
“聞市長好像是抽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