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立于偏院之外,雖看不到院中之人,卻聽得到院內(nèi)傳出的陣陣笑聲。
暗夜無光,可他的心卻似那一朵朵升入空中而綻放的煙花般,絢爛而熱烈。
螢兒來杜府這些時(shí)日,為外人所見的,全都是收斂鋒芒的她。旁人都道她,安靜婉約、端莊自持,甚至嬌柔無爭。
不可否認(rèn),那些皆是她,只不過,那只是她萬千風(fēng)采中的一隅。
她專心抄經(jīng)時(shí),安靜婉約。
她面對刁難時(shí),聰明伶俐。
她在佛門凈地,端莊自持。
她被惡言相逼,不卑不亢。
她對迂腐教義,嗤之以鼻。
這些,都是她。
那個(gè)讓他心動(dòng)不已的她。
直到如今,他才醒悟,原來自己已陷得如此之深。
他終于明白,二嬸為何要同他說那一番話。
二嬸是在告訴他,
他可以為螢兒的姣好容貌而傾心,
亦可因她卓絕的才情而動(dòng)心,
可他若下定決心要她,就必須付諸于行動(dòng)。
她給不了他仕途上的助力,也給不了他豐厚的家底,可那又如何?
這本就是他自己要走的路,她只需與他并肩而行,那便足矣!
他會(huì)為她遮風(fēng)擋雨,會(huì)用自己的臂彎,為她撐起一片自由自在的天地。
他要讓她,不必收起任何一個(gè)自己,就像此刻,為了絢爛的煙花,便能隨心歡笑。
此刻,又一朵煙花升入空中,由一團(tuán)耀眼的花苞向四面八方綻放出斑斕光彩,照亮了偏院內(nèi)蘇螢自在明媚的笑顏,也映亮了偏院外杜衡心有所屬、神色堅(jiān)定的容顏。
隨著空中的光彩逐漸散去,院中忽然傳來容氏的聲音:“時(shí)候不早,咱們收拾收拾,便去正院罷?!?/p>
容氏這一句話,也提醒了杜衡。臨近子時(shí),是時(shí)候去祖母那兒一同守歲、拜祭祖先了。
他緩緩抬手,抖了抖身上的大氅。情思已定,轉(zhuǎn)身沿小徑,踏上長廊前行。
夜風(fēng)微拂衣袂,明媚的笑聲、燦爛的煙花、舊年的殘影,全都消散在這場除夕夜之中。
唯獨(dú)他心頭那一點(diǎn)火光,悄然燃起,愈燒愈盛,愈亮愈烈。
“哥哥,你去哪兒了?”
才行至正院,便聽到婉儀嬌嗔:“母親讓我去西院尋你一起,可是春暖卻說你早就出了門,我怕母親問起,便一直守在門口等你?!?/p>
“方才見煙花美麗,便去了趟花園,賞了會(huì)兒夜景?!?/p>
杜衡見胞妹臉蛋凍得紅撲撲的,便伸手替她緊了緊斗篷,道:“怎么也不帶個(gè)手爐,瞧你凍的?!?/p>
婉儀撇撇嘴,哼道:“誰叫哥哥貪戀美景,讓妹妹我等了許久?!?/p>
杜衡只是淺淺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并未再言。
就在此時(shí),身后傳來笑聲:“是何美景,怎么也不叫我們一同觀賞?”
杜衡聞言轉(zhuǎn)身,是二嬸帶著螢兒一同過來了,那淡淡笑意不由加深。
他與婉儀一同向容氏行禮,道了聲“二嬸?!?/p>
“螢兒姐姐?!?/p>
婉儀行完禮后,便跑向了容氏身后,拉起了蘇螢的手。
蘇螢由著她牽著,只覺手中一涼,關(guān)心道:“婉儀,你的手怎的如此冰冷,可是在外站了許久?為何不帶個(gè)手爐?”
杜衡也隨著胞妹上前,頷首道:“我方才也這么說她了?!?/p>
婉儀撅嘴怪道:“還說呢,若不是哥哥遲遲未來,我也不必等得許久。”
容氏笑道:“同二嬸說說是何美景,讓我們向來穩(wěn)重的衡哥兒也有流連忘返,忘了時(shí)辰的時(shí)候?”
杜衡既像解釋,又似意有所指,道:“侄兒賞了一會(huì)兒煙花,又因夜景想通了一些心頭事,一時(shí)輕松,便來晚了?!?/p>
說著,目光落在了與胞妹并肩而立的蘇螢身上,那雙眼眸在燈火的照映下猶如繁星閃爍。
容氏并未察覺杜衡話中深意,只頷首道:“那就快些進(jìn)屋罷,莫讓你母親與祖母久等。若是怪罪下來,便說是等我等久了?!?/p>
三人應(yīng)聲道了“是”,便隨同容氏一同進(jìn)了屋。
“才說讓朝霞出去看看,你們就到了?!?/p>
老夫人見人已到齊,眉眼間盡是笑意。到了她這個(gè)年紀(jì),沒有什么比一家人齊聚一堂更叫人歡喜的事了。
程氏卻心中微酸,不過短短一月光景,自己竟成了屋中那最早到且耐心等人的人,而容氏成了姍姍來遲之人。偏偏她的兩個(gè)孩子此刻皆隨在容氏身后,尤其婉儀,還與蘇螢情同姐妹般手牽著手走進(jìn)來。
程氏心頭怨氣暗暗翻涌,忍不住開口道:“尋常時(shí)候遲了便算了,怎的守歲這一緊要時(shí)刻,也偏偏來遲?”
誰知容氏尚未開口,杜衡便先一步答道:“母親見諒,孩兒貪戀除夕夜景,竟令祖母與母親等候許久。”
說罷,他抬手示意,丫鬟便上前奉茶,他自己則跪下身來,將茶依次敬給祖母、母親,一副恭敬孝順之姿。
程氏見兒子如此,心頭那點(diǎn)怨氣也順了許多,暗暗想著:算了吧,總歸是自己親兒,他好,便一切都好。
因是守歲,老夫人笑著吩咐道:“把平日里的屏風(fēng)撤了吧,讓大家都坐近些,熱熱鬧鬧的才好?!?/p>
每個(gè)人的座位前,都放了一張小幾,小幾上擺著各種茶點(diǎn),瓜果。
因地龍燒得過熱,老夫人讓朝霞不用將門窗緊閉,稍微透著點(diǎn)風(fēng),不至于太過氣悶。
只是蘇螢的座位離著門窗較近,反倒吹著些風(fēng),覺得冷意陣陣。
她不自覺地捧著熱茶捂手,倒沒怎么動(dòng)小幾上的吃食。
誰知這一小小舉動(dòng),便被杜衡看在眼里。
婉儀吃得歡快,時(shí)不時(shí)地撒個(gè)嬌,惹得祖母開懷。
程氏自失了打理中饋之權(quán)后,也賣力地討婆母歡心。
容氏還如往常一般,偏安一隅,不爭不搶,恬淡處之。
蘇螢則隨著姨母,同樣的安靜淺笑,不因坐于下首,吹著冷風(fēng),便開口要求些什么,以免惹人注目,為姨母平添非議。
不一會(huì)兒,便有小丫頭進(jìn)屋,分別在各位主子的案幾上擺放一只小小手爐。老夫人見狀,正要開口詢問,只聽杜衡道:“方才婉儀等我許久,手有些涼,孫兒便讓人備了手爐?!?/p>
老夫人笑道:“衡哥兒是位好兄長,不過,婉儀手涼,給婉儀備下便可,怎的給我們一人備了一只?”
杜衡卻道:“孫兒不想顧此失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