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責什么?”
“自責不該查他?”
“還是自責不該問得那么細,讓他的心臟承受不了?”
張超森環視一周,語氣平靜中蘊含著力量,“做為貪腐審查的對象——林維泉,他坐在了被審查的座位上,就因為他身上有疑點,有問題!”
“誰也沒有必要慣著他,捧著他!”
“慣著”、“捧著”這兩個詞從一位縣長口中說出,顯得有些市井化,卻無比直白地撞擊著在座所有人的心。
會議室里落針可聞。
“否則,”張超森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質問,“那就說明什么?那就說明紀委的同志倒有問題了!不是嗎?”
“你們是代表組織、代表紀律在進行嚴肅的工作,不是來搞人情交往、和風細雨的。”
這句反問,如同一記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
“倒有問題了”——這不僅僅是批評,更是一聲警鐘!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點了一下,發出并不響亮卻極具分量的聲音。
“如果在審查過程中,因為堅持原則、嚴格執紀,而導致了審查對象自身問題引發的健康狀況惡化,就要畏首畏尾,甚至自我懷疑,那恰恰說明我們的工作立場可能出了問題!”
“那豈不是本末倒置?如果因為怕出事就對腐敗分子溫良恭儉讓,那還要我們紀委干什么?”
“干脆設個茶話會辦公室算了!”
這番話擲地有聲,帶著一種破開迷霧的清晰邏輯。
他看到林志遠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
“同志們吶,”張超森的語氣緩和下來,但其中的力量感不減反增,如同涓涓細流匯入堅固的堤壩,“沒有大義凜然的正義感,沒有一身硬骨頭,干不了紀委的工作!”
“干不了反腐敗這攤事兒!”
他再次將目光投向雷遠,語氣變得更為懇切:“雷書記,我相信,以您對紀檢工作的深刻理解和對同志們的愛護,也一定能理解這一點。”
“我們不能讓沖鋒在前的戰士,既流汗又流淚。”
“還背上不必要的心理負擔。”
然后,張超森的目光再次轉向專案組眾人,清晰、明確地下結論:“林維泉這是咎由自取!”
“是畏罪情緒誘發了他的心肌梗塞。”
“是他自己心臟早有隱患,最終在這個當口爆發了,把自己放倒了!”
“這個結果,怪不到紀委頭上,也不怪在場的任何一位同志!”
“不必自責!完全沒有必要!”
他語氣一轉,帶著幾分對上級領導的理解:“我想,雷書記心里也是雪亮的,當然能理解這個情況。”
“這個責任,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審查工作本身,就是與潛伏在干部隊伍中蛀蟲的正面較量,過程中有預料不到的變故,再正常不過。”
“我們紀委的同志,是去拔釘子、挖爛樹的,不是做保姆、搞伺候的。”
“只要我們的程序合規、審查深入、手段正當,沒有錯!”
“林維泉倒下,是他自己的問題承擔不起黨紀國法的重壓,承受不了自己罪行的暴露!”
他這一番話,如同給一臺即將停轉的機器注入了新的潤滑劑,卸去了壓在專案組干部心頭那座大山。
大家臉上的神色明顯舒緩了。
一種被理解和正名的認同感悄然滋生。
雖然調查受阻的遺憾還在,但那份沉重的負擔感被卸下了不少。
雷遠一直沒有插話,只是凝神聽著,指間的香煙默默燃燒。
張超森這番話,表面是在“安撫”紀委干部,實則是在為他這位主官分憂,用最接地氣、最不容置疑的方式。
為此次審查的合法性、正當性定了調,為接下來的處理掃清了顧慮。
就在大家以為張超森的發言告一段落,等待雷書記最后總結時,張超森忽然又開口了。
這一次,他的語調中注入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肯定、甚至是激賞!
“事情還有另一面,”他略作停頓,身體完全轉向雷遠,眼神銳利而明亮,聲音也變得更加洪亮有力,“相反!”
“雷書記,我還要為‘1115專案組’的同志們——請功!”
“功?”
饒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雷遠。
此刻也明顯一怔,夾煙的手指在空中停頓了一下,才緩緩放下。
他的目光中充滿了訝異和探詢,甚至下意識地重復了那個關鍵字眼:“請功?為什么?”
這兩個字在眼下這個局面里,顯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有張力。
不僅雷遠,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張超森。
從剛才被卸下包袱的輕松感,瞬間被帶入了一種新的、帶著巨大懸念的期待中。
有人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請功?在審查對象病危、線索可能中斷的時候?
張超森挺直腰板,迎著雷遠和所有人的目光,那表情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充滿了鄭重的說服力。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調動全身的能量來闡述這個理由:
“雷書記,我是這樣理解的——透過現象看本質。”他開始了他的“獨特邏輯”。
“請功,功從何來?”張超森像是自問自答,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晰,目光炯炯有神,“關鍵在于‘止損’!”
“在于‘未遂’!”
“同志們細想一下——”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全場,仿佛要把自己的思路灌入每個人的腦海。
“沒有1115專案組同志的果斷介入,沒有他們在關鍵時刻精準的、有力的制止!”
“林維泉精心策劃的那個回購項目——那筆兩千多萬的專項資金劃撥,是不是就真的要被他成功弄到手了?”
他略微停頓,讓這個驚心動魄的可能性在空氣中凝結,引發聽眾的深度想象。
“想想看!那筆錢,他前期運作得多周密?”
“文件手續上做得‘天衣無縫’,甚至連背鍋的人,他都提前‘準備’了!”
“如果不是專案組的同志高度警覺,反應迅速,在資金即將撥付的最后關頭,憑借扎實的前期外圍調查材料和敏銳的職業嗅覺,按下了暫停鍵,硬生生把那筆錢卡在銀行賬戶劃轉前的最后一環!”
張超森的語氣越來越激昂,帶著一種事后回望的驚心動魄感,“那么這兩千五百萬的巨款,是不是被他張開血盆大口,‘鯨吞’下去,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