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志遠與趙珊協力推開那扇厚重的合金門時,沉悶的鉸鏈轉動聲打破了死寂。
像是一把鈍刀劃開了凝固的時間。
林維泉蜷坐在審訊室中央那張特制的、被固定在地面上的鐵椅上,聞聲只是眼皮神經質地、劇烈地彈跳了一下。
他的視線像是久未上油的齒輪,生了銹,遲緩而又帶著刺耳的摩擦感,一寸一寸地挪動。
最終定格在趙珊那張看不出喜怒的臉上。
趙珊并沒有立刻坐下。
她站在門口,目光如手術刀般精準地掃過林維泉全身,仿佛在評估一件已經出現裂痕的證物。
她穩步走到審訊桌前,那桌面是冰冷的金屬材質,映出頭頂慘白燈光扭曲的倒影。
她將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輕輕放下。
然后,用戴著黑色薄紗手套的右手,從里面取出了那支小小的的錄音筆。
“你的錄音筆,”趙珊開口,聲音平穩,沒有一絲波瀾,卻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靜的空氣里,“我們從張小曼處順利地取回來了。”
她刻意停頓了一下,觀察著林維泉的反應,“她挺配合的。”
果然,林維泉的眼神深處,一絲難以察覺的、近乎得意的狡黠一閃而過。
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但他微微松弛下來的嘴角肌肉,卻泄露了他內心的活動。
成了!
他在心里暗叫一聲。
張小曼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肯定已經按照他事先的安排,將那些關鍵資產順利轉移了。
這步棋,他埋得很深。
他知道,一旦自己出事,以趙珊這位在官場素有“滅絕師太”之稱的鐵腕女人作風,絕對不會放過任何線索。
順藤摸瓜查到張小曼那里是遲早的事。
現在,錢和東西都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即便日后趙珊派人去搜查,也注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呵呵,想到這里,一股扭曲的慰藉感涌上心頭。
至少,他保全了最重要的東西。
或者說,他自以為保全了。
他努力挺了挺被手銬束縛著的脊背,馬上接口道:“趙書記,你我都是熟悉的人,彼此知根知底。”
“到了這個地步,就不必再遮遮蓋蓋、繞圈子了吧?”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語氣帶著一種急于求證的熱切,“你直說,我這次……算立功嗎?”
“否則,就曲倏那個老狐貍,上了法庭,他肯定會把自己說得比白蓮花還干凈,把所有屎盆子都扣到我一個人頭上!”
“現在有了這個,”他目光熱切地盯住那支錄音筆,“這一下,他跑不了吧?”
“證據確鑿!”
趙珊沒有立刻回答。
她緩緩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動作優雅卻帶著千鈞之力。
她將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目光平靜地迎向林維泉充滿期盼的視線,冷冷地開口,聲音像冰凌墜地:“錄音,我們已經反復聽過了,內容很清楚。”
她的話讓林維泉眼中希望之火燃得更旺了些,但接下來的話卻像一盆冰水,“但是,這份錄音,也只能說明曲倏參與了當時的密謀,并且預先約定分得一百萬贓款的事實。”
“這,是他的罪證。對你而言,”趙珊微微前傾身體,帶來的壓迫感讓林維泉不由自主地往后縮了縮,“這并不能改變你目前是這起案件首犯的現實。”
“我們紀委組織的調查是全面的,不會僅憑一段錄音就顛覆基本事實。”
“首犯?”林維泉像是被踩到了尾巴,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強烈的不服氣與委屈,“趙書記,話不能這么說!”
“他曲倏實實在在分了錢的!一百萬!”
“這難道不能減輕我的罪責嗎?”
“我提供了這么關鍵的證據,指認了他啊!”
“減輕罪責?”趙珊重復了一遍這幾個字,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天氣,“這個,自然是可以的。”
“法律有明確規定,立功表現可以在量刑時予以考慮。”
她的話似乎留下了一絲縫隙。
但旋即,她話鋒陡然一轉,變得銳利無比,“但是,只是在一定的程度上可以。”
“而且,是建立在你的供述真實、完整,并且能夠幫助我們厘清整個案件脈絡的基礎之上。”
她緊緊盯著林維泉的眼睛,不容他有絲毫閃躲,“林維泉,你從被控制到現在,一直反復強調自己不是主角。”
“甚至不惜拿出這份藏匿已久的錄音,試圖把焦點轉移到曲倏身上。”
“你的意圖,我很清楚。”
“但是,這份錄音,充其量只是證明了曲倏是你的同伙,一個重要的共犯。”
“它無法證明你不是主謀。”
“它只是印證了你們是一個利益共同體。”
審訊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林維泉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試圖辯解:“我……我就是一時糊涂,被他慫恿……”
“一時糊涂?”趙珊打斷了他,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這案子可不是一句‘一時糊涂’就能概括的。”
“林維泉,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現在的局面。”
“你想擺脫‘主角’的陰影,僅靠拋出曲倏是遠遠不夠的。”
“這頂多算是狗咬狗,互撕而已。”
“改變不了案件的性質和你在這個利益鏈條中的核心位置。”
她身體靠回椅背,目光卻更加銳利,仿佛能穿透林維泉的皮囊,直抵他內心最隱秘的角落。
“除非,”她一字一頓,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敲打著林維泉的心理防線,“你能招出自己還有上線。”
“或者,揭示出比曲倏層級更高、在這起案件背后真正受益或指使的力量。”
“那么,才能真正說明你可能只是被推在前臺的執行者,或者是從犯。”
“這才有真正意義上的、大幅度的從輕處理的可能。”
“否則,你所謂的‘立功’,分量太輕了。”
“上線?”林維泉像是被這個詞燙了一下,瞳孔驟然收縮。
他下意識地避開了趙珊的目光,喉嚨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內心陷入了瘋狂的天人交戰。
趙珊的話像是一把鑰匙,試圖撬開他緊緊封閉的秘密。
不能說出來!絕對不能!
拋出曲倏已經是極限了。
再往上,就是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