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坐回辦公椅,身體陷進寬大的椅背里,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但眼神卻依舊銳利如初,如同穿透雨幕的燈塔。
“這份東西,”江昭陽用指尖點了點桌上那份刺眼的藍色文件夾,語氣冰冷而決絕,“拿回去。”
“連同你那套所謂的‘深化改革’設想,統統給我拿回去!”
劉邙像是被驚醒的木偶,身體猛地一顫,茫然地抬頭看向江昭陽。
“重新思考!”江昭陽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沉重如山的壓力,“想清楚教育的本質到底是什么!”
“想清楚我們到底要培養什么樣的人!”
“是培養少數幾個在升學榜單上閃閃發光的‘尖子’?還是為每一個孩子,無論起點高低,都打開一扇通往未來的門,點燃他們心中的火種?”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同實質般壓在劉邙肩上:“從現在起我不想聽到任何關于‘特色班’的粉飾之詞!”
江昭陽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徹骨、毫無笑意的弧度,那弧度像極了墓穴里爬出的骸骨的印記:“另外,明天開始。”
“琉璃鎮中學,所有教室門口貼的牌子——不管它叫什么名堂——全都給我換成‘初一()班’、‘初二()班’!差班解散,學生全部分別插入其他班級。”
“班級名冊一律打亂重排!”
“名單在家長委員會過公示前,先送到我辦公桌!”
江昭陽沒有移開視線,話鋒卻驟然一轉,如同冰冷的刀刃精準地切入主題:“那個林老師,就是剛從白嶺調過來的,王栩同志的妻子林秀琴,在你們那兒,具體負責什么教學工作?”
這問題來得猝不及防。
劉邙臉上的職業化笑容像是遭遇了冰霜,瞬間僵住,嘴角抽動了兩下,腦子里瞬間一片空白。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擊耳膜的轟鳴聲。
江鎮長怎么會突然問這個?
在這個場合?
這絕不是隨意的一問!
慌亂如同藤蔓纏繞上來,劉邙瞬間冷汗就濕了內襯的背心。
他強迫自己穩住,眼神閃爍,說話竟不自覺地磕絆起來:“教……教……江鎮長,您說林秀琴老師啊?”
“她……她在我們校,帶……帶特色班!”
“特色班?”江昭陽重復了一遍這三個字,音調微微上揚,尾音拖長,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審視和嘲弄。
他緩緩轉過頭,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第一次牢牢地鎖定在劉邙臉上,清晰地追問:“‘特色班’?說白了,就是所謂‘差生班’、‘慢班’,是不是?”
劉邙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站在聚光燈下,無所遁形。
他感到一陣口干舌燥,喉嚨像是被堵住,只能艱難地擠出兩個單音:“是……是!”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林秀琴老師,在白嶺教書,”江昭陽的聲音沉了下來,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帶著一種壓抑的怒火,“她的教學質量,她的師德師風,那是響當當的優秀教師!”
“家長擠破頭都想把孩子送進她的班。”
“我了解過,她帶過的班級,畢業合格率、優秀率連年都是同年級第一!”
“她本人拿到的市級優秀證書厚厚一沓!”
“只是后來有病,有一段時間難以從事教學工作。”
他的目光如同重錘,一下下砸在劉邙的心上。
“這樣一位優秀骨干教師,現在康復了,從白嶺調入我們鎮中心校,”江昭陽向前逼近了一小步,無形的壓力瞬間加重,“你這位校長,就給她安排去帶你們校的‘差班’?”
劉邙被那目光逼得幾乎要后退,冷汗順著鬢角滑落。
他感覺江昭陽的氣場完全籠罩了自己。
他必須為自己辯解,為自己這番明顯不合理的安排找一個聽起來“正當”的理由。
他急中生智,或者說本能地抓住了一根稻草。
劉邙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夸張的“誠懇”:“江鎮長!江鎮長您聽我解釋!”
“正是!正是因為她太優秀了!經驗太豐富了!”
“我們校領導班子,經過反復研究、慎重考慮,才、才決定把‘特色班’這個重任交給林老師啊!”
“就是因為一般的老師,普通老師,他們……他們拿不下這種‘硬骨頭’班!駕馭不了!”
“只有林老師這樣水平高、責任心強、有真本事的優秀教師,才能啃動這塊‘硬骨頭’!”
“我們是看重她的能力啊!”
這番“道理”被他急速地說出,語速越來越快,試圖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蓋內心的虛弱。
他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于諂媚的急切,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下意識地比劃著,努力營造出一種“為校分憂、知人善任”的姿態。
他自以為這個理由足夠“正當”,至少能在表面上糊弄過去——優秀老師去啃硬骨頭,不是很合理嗎?
不是正說明組織信任她嗎?
然而,在江昭陽的眼睛里,這種狡辯顯得如此蒼白可笑,甚至透著一絲可憎的市儈和惡毒。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中的寒意愈發凜冽,嘴角微微下撇,流露出一種極度的輕蔑和諷刺。
他從鼻腔里不易察覺地哼出一聲極低的氣息,像是聽到了什么最拙劣的笑話。
這家伙,為了掩飾自己的卑劣用心,倒真是巧舌如簧,能把排擠和打壓粉飾成重用和信任!
但他沒有立刻戳穿這拙劣的表演,他的目光像冰冷的鋼鉆,繼續往里鑿:“哦?所以,你們是‘看重’她的能力,才把她放到‘特色班’?”
江昭陽語調平直得可怕,卻充滿了危險的預兆,“那好,那我們再說說下一個問題:學校的月度、年度業績考評體系呢?”
“班級管理評比呢?教師教學成效評估呢?”
“比如說,月度業績,林老師,是按照什么標準來考核評比的?”
這問題是一個精準的陷阱!
劉邙那剛剛因為狡辯而稍稍挺起的胸膛瞬間又塌了下去,大腦再次短路,喉嚨仿佛被棉花堵死。
他目光閃爍,不敢與江昭陽對視,聲音再次變得結結巴巴,透著一股此地無銀的心虛:“這個……這個嘛,江鎮長,當然……當然是按一樣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