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總”他聲音壓得很低,每一個字都像裹著沉甸甸的鉛塊,“市里最豪華的地方,一頓飯吃下去,指不定被多少雙眼睛盯著,多少只耳朵聽著。”
“咱們今天要談的,不是吃飯的事。”
曲倏臉上的笑容像被無形的橡皮擦抹去,瞬間凝固了。
他握著紫砂壺的手停在半空,茶水險些從壺嘴溢出。
他放下壺,下意識地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身體也不自覺地繃緊了,眼神里那點輕松徹底被一種緊張的探尋取代。“林書記……您是說……”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那個……?”聲音不由自主地壓得更低,仿佛怕驚醒了包廂外沉睡的空氣。
就在這時,包廂門被輕輕叩響,隨即推開。
方才引路的那位旗袍女侍者端著一個精致的紅木托盤走了進來,步履輕盈。
托盤上,幾碟造型別致的茶點散發著誘人的甜香——晶瑩剔透的水晶蝦餃,形如花瓣的蓮蓉酥,細如發絲的龍須酥……無一不是極費工夫的名貴點心。
她微微躬身,將茶點一一擺在茶臺空處,動作輕柔無聲。
“先生請慢用。”她放下最后一碟,聲音柔和得如同耳語。
“好,放這兒吧。”曲倏立刻恢復了幾分主人的姿態,揮了揮手,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驅趕意味,“這里暫時不用招呼了,有事我們會按鈴。”
他指了指墻角的按鈕。
“是。”女侍者再次躬身,目光低垂,視線飛快地掃過茶臺上那杯林維泉始終未碰的冷茶。
隨即轉身,旗袍下擺輕搖,像一片無聲滑過的暗紅云彩,悄無聲息地帶上了厚重的雕花木門。
包廂里再次只剩下他們兩人,以及那濃郁得幾乎化不開的茶香和點心甜香。
門鎖合攏的輕微“咔噠”聲,像是一個信號。
林維泉的目光追隨著那扇徹底關死的門,確認無誤后,才猛地轉回頭,身體前傾的幅度更大,幾乎要越過茶臺。
他盯著曲倏的眼睛,那目光銳利如刀,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金屬摩擦的嘶啞質感,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直接鑿向曲倏的耳膜:“江邊村的那個事,要動了。”
曲倏只覺得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跳了一拍,隨即瘋狂擂動起來,撞擊著胸腔,幾乎要破膛而出。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瞬間握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才勉強維持住表面的鎮定。
他喉嚨發緊,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林書記……您是說……那塊地?”他幾乎是屏著呼吸,試探著吐出這幾個字。
林維泉沒有立刻回答。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死死盯著曲倏,包廂里死一般的寂靜被無限放大。
只剩下兩人壓抑的呼吸聲和墻上掛鐘秒針行走時發出的、幾乎聽不見的微弱“嗒、嗒”聲,如同倒計時的喪鐘。
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足有十幾秒,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然后,林維泉極其緩慢、極其鄭重地點了一下頭。
“嗯。”一聲從鼻腔深處發出的悶哼,肯定了曲倏的猜測。
緊接著,曲倏拉開自己身旁那個黑色公文包拉鏈,發出刺耳的“嗤啦”聲。
他探手進去,沒有半分猶豫,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那袋子沉甸甸的,棱角分明,仿佛裝著千鈞重負。
他手臂一伸,隔著茶臺上那幾碟精致卻顯得無比突兀的點心,將文件袋猛地推滑到林維泉的面前。
紙袋摩擦著光滑的木質臺面,發出“沙”的一聲輕響,卻像驚雷般在林維泉心頭炸開。
“這是關于江邊村地塊的征地立項審批表及相關資料,請您過目。”曲倏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所有環節都重新梳理過,重點在里面標紅的那幾頁紙。”
“不知道是不是這回事?”
“是的。曲總你的敏感性好強啊!”
林維泉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個冰冷的牛皮紙袋。
很厚,很硬。
他下意識地捏了捏袋子的邊緣,試圖感受里面的內容。
林維泉抽了出來。
厚厚一疊A4紙,裝訂得一絲不茍。
首頁是冷冰冰的標題和項目編號。
林維泉探過身,目光銳利如手術刀,在曲倏翻開的幾頁關鍵內容上飛快地掃過。
他的嘴角終于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極其短暫、近乎虛無的弧度。
“不錯!”他低沉的聲音在密閉的空間里響起,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冷硬質感。
他的手指在紙面上輕輕點了點,指甲敲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如同法官落下的法槌,“……一切都很完備。”
曲倏只覺得喉嚨發干,像塞進了一把滾燙的沙子。
“林書記,”他的聲音干澀發緊,帶著無法掩飾的憂慮,“上次……上次就是卡在江昭陽手里!”
“我們差點折戟沉沙……”
他想起那段時間的提心吊膽,后背的冷汗似乎又冒了出來,“現在,他馬上就要提拔了!”
曲倏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不解,“不比原來了,這風險……這風險是不是太大了?”
現在的曲倏已被江昭陽嚇得有些魂不附體,熊斌不就是倒在江昭陽手里?
“風險?”林維泉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幼稚的笑話,鼻腔里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如同毒蛇吐信。
他身體向后靠進寬大的圈椅里,深色的夾克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更加凝重。
他慢條斯理地端起面前那杯早已涼透的普洱,卻沒有喝,只是用指尖緩緩摩挲著冰涼的杯壁,眼神卻像淬了寒冰的鉤子,牢牢鎖住曲倏。
“曲總啊!曲總,”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砸在曲倏心上,“你告訴我,做什么事沒有風險?”
“嗯?走路怕摔跤,吃飯怕噎著,那是不是就該躺在棺材里等死?”
他放下茶杯,杯底與根雕茶臺碰撞,發出沉悶的一聲輕響。
身體再次前傾,雙臂撐在桌面上,形成一個極具壓迫感的姿態,那張臉上,所有的溫和偽裝徹底剝落,只剩下赤裸裸的、帶著一絲瘋狂攫取欲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