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立貫聞言，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苦笑。
他小聲嘀咕道：“沒錢，還危險，這種活兒，誰肯干啊？”
“江鎮長，不是我們推諉。”
他撿起沾著鞋印的文件，慢條斯理地彈灰，“上個月省里剛通報的化工廠自拆事故，死了三個臨時工。”
“現在讓企業接這種燙手山芋……確實很難。”
邱洪思忖了一會兒道：“要么，我們還是走招標這條路吧？”
“畢竟，通過正規程序，在報刊、網絡媒體上廣泛發布信息，應該能吸引一些有實力的企業愿意接手這個燙手山芋。
江昭陽搖搖頭道：“從發布招標公告到走完整個流程，最少也得一個月時間。”
“到那時，那些化工殘留物恐怕早已悄無聲息地滲透進地下水，造成的污染將是不可逆的。”
“我們是在與時間賽跑，每分每秒都至關重要。”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
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沉重：“再說，那些死傷者的親屬們，他們能等這么久嗎？”
“他們的生活已經支離破碎，賠償款遲遲不到位，誰能預料接下來還會發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我們不能讓他們再承受更多的痛苦和絕望。”
唐杰聲音中帶著幾分怨氣道：“張百斗愿意墊資又不同意，別人又不愿意墊資，這下可好，算是走進了死胡同。”
說到這里，他突然話鋒一轉，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他帶著幾分幸災樂禍：“江鎮長，現在大家都唯你馬首是瞻，看你的了。”
會議室霎時死寂。
董先的保溫杯蓋“當啷”落地，在木地板上滾出老遠。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江昭陽突然開口，指節叩了叩桌面。
他的視線掃過在座眾人：“這個問題由我解決吧。”
“大家不要擔心。”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這一周大家都會很累，中心工作就是配合我做好天晟水泥園區的拆除工作以及安撫好死難者親屬。”
“直到所有賠償金落實，事態徹底平息前——”他忽然抬高聲音，“這周沒有假日！”
他的話驚得窗邊白鴿撲棱棱飛起。
“這一點希望大家明白，事畢后可以補休。”
“我不會違反勞動法！”
說到這里，他說了一聲，“散會！”
眾人紛紛退去。
“邱書記留步。”江昭陽的聲音在空曠下來的會議室里格外清晰。
“好！”邱洪馬上回應道。
他走到窗前“唰”地拉開百葉簾，陽光霎時灌滿房間，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金色的河。
江昭陽道：“邱書記，這里煩請您坐鎮。”
“你到哪兒去？”邱洪有些驚訝。
“我要先到縣里去與有關部門協調，盡快派出清算組與我們一道工作，搞好清償工作。”
“還有更重要的是，要到市里楊鵬那兒去一下，爭取讓他攬下這一攤拆除工程。”
“好！”
邱洪話鋒一轉，“你為了楊鵬都甘愿受處分，這次又求助于他，不怕別人中傷？”
“你真就不怕別人說你倆之間存在不正當的利益輸送？要知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啊！”
“不怕，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我行事光明磊落，何懼他人無端指責？”
“林則徐說得好，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
“在大局面前，個人的得失榮辱又算得了什么？”
“現在要拆天晟水泥園區，除了他，其他的公司漫天要價，還不能賒錢，都不靠譜。”
“鑫泰集團可以墊資，可是張百斗與林維泉那是什么關系？說沒有利益輸送，你相信？你放心嗎？”
“再說，他那一個資質都不全的公司，能拿下這工程嗎？”
兩人的影子在墻面上交疊晃動，像兩柄出鞘的劍。
八月的熱浪裹挾著蟬鳴涌入窗欞，在他深藍色襯衫后背洇出深色汗漬。
江昭陽解開襯衫最上端的紐扣，“現在的情況是，除了楊鵬，真的很難找到合適的人選。”
“爆破拆除需要專業資質。”
“據我所知，他的公司在爆破拆除領域有著豐富的經驗和實力，尤其是他們持有的全市唯一的A類許可證，這是其他公司無法比擬的。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對話。
江昭陽接起電話瞬間變了臉色，“家屬有些情緒失控？”
“我馬上到！”
然而，電話那頭似乎傳來了轉機，“等等，你說現在通過耐心溝通，他們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
剛要疾步而出的江昭陽，又回來了：“邱書記，現在到了要借重你的威信的時候了。”
“怎么一回事？”
“剛剛接到的電話是王黿打來的。”
“他報告說現場有些死者親屬因為悲痛過度，情緒完全失控，突然發難。”
“他現在有些手忙腳亂，窮于應付。”
“王黿作為廠方的代表，確實處于一個很尷尬的境地。”
“無論他在哪里，都可能成為眾矢之的，受到親屬們的圍攻和指責。”
“就算他暫時平息了這場風波，也難以保證后續不會再生出其他事端，就像是按下葫蘆浮起瓢，還會有事的。”
“我看，最好能有我們政府的領導親自在現場值班，與殯儀館的工作人員相互配合，做好親屬們的安撫和穩定工作。”
“同時解決他們的一些實際困難和問題。”
“好！我安排鎮上所有的副科以上領導參加輪值。”
江昭陽想了想，“這個嗎？方案稍微完善一下，副科以上的領導安排值夜晚班，確保夜間有人負責。”
“那白天呢？”邱洪追問道。
“白天，我看還是讓寧凌淇駐守在那兒為好。”
“因為她口詞伶俐，能說會道，會見機行事，做思想工作那是一套套的。”
“好！”邱洪忽然輕笑，“你倒是會挑人，寧家那丫頭確實是個鬼靈精。”
邱洪想起兩年前拆遷糾紛現場，寧凌淇是怎么用本地方言唱起哭嫁歌，把舉著鐵鍬的老漢唱得老淚縱橫。
寧凌淇鬢角別著的白玉蘭在攝像機前晃啊晃。
第二天的輿情簡報果然全是“最美調解員”的正面報道。
江昭陽從手機里調出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