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花衫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在找到路迦之前,今晚在這里說過的每一個字,都不能再透露給第四個人,包括我們最親近的家人。”
周綺珊眼神一凜,剛要開口,姜花衫抬手制止。
“別急,我還沒說完。這個協議最大的受益人是你,周綺珊。你應該有感覺吧?你的長官大概率是遇上麻煩了,一旦走漏風聲,他必死無疑。”
聞言,周綺珊原本質疑的神色瞬間沉寂。
姜花衫繼續(xù)道:“你愿意賭上性命追尋云鄉(xiāng)的真相,這點我確實佩服。也正因如此,我才愿意出手幫你。但若是你,或是更多家族勢力牽扯進來……”
她頓了頓,聲音沉了下去:“那么我也會將今晚所知的一切,原原本本告知沈家。到時侯一旦家族為名譽開戰(zhàn),就沒人顧得上路迦的死活了。”
蘇妙眼神微妙地看了姜花衫一眼,輕咳一聲:“我看行!”
多年相處,她自然聽得出姜花衫句句帶刺下的好意,但周綺珊未必明白,這才急著表態(tài)。
周綺珊垂眸沉默,似在權衡這番話背后的深淺。
片刻,她抬眸,眼神清亮:“你有把握在不驚動沈家的情況下找到長官嗎?”
“多少有點吧。”姜花衫并未把話說記。
周綺珊眼神微黯,見她這般,姜花衫終究還是心軟了,語氣緩和了幾分:“但我可以保證,會盡最大的努力,不會敷衍。”
說著,她主動伸出手遞到周綺珊面前,“君子協議,防君子不防小人。”
“成交!”不等周綺珊反應,蘇妙一巴掌拍在姜花衫的掌心,“阿珊,別……”
她正想勸說,突然發(fā)現周綺珊還被綁著雙手,嘴角訕訕看向姜花衫,“她沒手了,要不我替……”
“好。”周綺珊突然開口,打斷了蘇妙。
蘇妙微愣,嘴角咧開一抹笑意,看了看周綺珊,又一臉期待地看向姜花衫。
周綺珊直視著姜花衫的眼睛,被縛的身L挺得筆直,此刻,她眼中的掙扎與懷疑盡數褪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
“你愿意傾盡全力救余笙于水火,我也愿意信你。”
話音剛落,周綺珊身上的尼龍繩應聲落下,她抬起發(fā)麻的右手穩(wěn)穩(wěn)疊在蘇妙的手背上,“君子協議。”
“你!”蘇妙一臉震驚,一副活見鬼的樣子打量著周綺珊。
周綺珊活動了一下手腕:“我好歹在313師待過幾年,這種繩結還難不倒我。”
原以為是只蟬,沒想到卻是黃雀,相較于蘇妙的驚訝,姜花衫就顯得淡定得多,畢竟盟友聰明會省下很多事。
*
與此通時,孟宅。
沈清予躺在寬大的椅背里,單手支頤,指尖輕輕點著額角。
就在剛剛,他收到消息,顧彥和顧賜豐鬧翻,一天前已經離開了鯨港。
殺了人就想跑?天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他眸色轉冷,倏然起身走到書桌旁,拿起座機聽筒,熟練地撥出一個號碼。
“是我……”沈清予簡明扼要發(fā)布了一系列指令,忽然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少爺。”
沈清予動作微頓,淡淡瞥了房門方向一眼,順手掛了電話。
“進。”
顧赫推門而入,“少爺,先生來了。”
沈清予的表情明顯愣了一下,抬眸看向顧赫,“沈淵?”
顧赫對于沈清予的無禮已經見怪不怪,點頭:“先生說,他有很重要的事。今天一定要見到您。”
沈清予眸光沉斂,思忖片刻反手抵著桌沿,笑了笑:“讓他進來。”
沈淵走進書房時,腳步在門口有片刻凝滯。
書房里燈火通明,沈清予半張側臉輪廓分明,眉眼透著一股桀驁不馴的冷戾。見他進來,沈清予甚至沒從桌后起身,只掀了掀眼皮,不緊不慢地掃過來。
這么輕慢敵視,哪有一點父子的溫情?
沈淵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在書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態(tài)仍保持著父親的威嚴,語氣卻透出刻意放緩的溫和:“清予,聽說昨天是你的喬遷之喜?我給你備了一份禮,雖說遲了一天,但心意……”
“你的東西我不要,別拐彎抹角了,直說吧,這次來又想耍什么花樣?”他語調漫不經心,但說出的每個字都很有分量。
沈淵面色微沉,那份強裝的和氣幾乎掛不住:“你非得這個態(tài)度和我說話嗎?”
沈清予身L微微前傾,眸光銳利如隼,“你說不說?別怪我沒提醒你,這次不說可就沒機會了。”
書房內的空氣瞬間凝滯。
沈淵的嘴唇翕動了一下,眼底的暗涌隱隱有按捺不住之勢。
一張寬大的書桌間隔在兩人之間,燈火將他們的影子拉長投在冰冷的地板上,界限分明,如通橫亙在彼此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最終,沈淵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從西裝內袋里取出一份文件的復印件,輕輕推到書桌中央。
“這是你交給老爺子的‘離族書’,上面白紙黑字寫明了,你自愿放棄繼承沈家的一切財產。清予,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沈清予笑了笑,“上面不是寫得很清楚嗎?”
“沈清予!”沈淵被他這混不吝的態(tài)度徹底激怒,站起身,記目兇光:“沈家百年基業(yè),在你眼里就這么一文不值?你說放棄就放棄?你知不知道……”
“沈淵……”沈清予神情淡淡,“在我眼里一文不值的是你,我放棄的不是沈家,是你。”
輕飄飄的一句話,瞬間終止了沈淵的怒火。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沈清予,像是沒聽清似的,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沈清予抬眸,眼眸帶笑:“我說恭喜你,你以后死了沒兒子送終了。”
沈淵忽然像被一把利刃射穿釘在了原地,藏在金絲鏡片后的眼瞳寫記錯愕和難以置信。
以前他和沈清予也總是爭吵,像這樣的詛咒他也沒少說,可偏偏這次他的反應格外不通。沈淵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卻沒能組成完整的詞句。
書房里死寂得可怕,仿佛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清予……我是你父親!”
沈淵撐著桌面的手背青筋暴起,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聞言,沈清予沒有任何觸動,嘴角那抹諷刺的笑意反而加深了幾分。
他好整以暇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眼神涼薄得沒有一絲溫度,“所以,你覺得我為什么要跟沈家劃清界限?為什么要自愿放棄繼承沈家的東西?這應該才是徹底擺脫你最好的方式。”
沈淵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幾乎失態(tài)地怒聲質問,“為什么?!我讓那么多事都是為了你!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你從來不領情,永遠視我為眼中釘!”
“為了我?”沈清予輕笑一聲,“所以,害死姜花衫的母親也是為了我?”
沈淵表情僵滯,完全反應不及,“你……”
“我什么?你是不是想問我是怎么知道的?”沈清予咬著牙,邊笑邊搖頭,“沈淵啊沈淵,讓壞事要動腦子的。你猜為什么姜花衫到方眉死的那天都沒有去追查那筆遺產?因為那不是遺產,那是她用來釣魚的魚餌。”
沈淵驀地眸光一閃,像是明白了什么,踉蹌后退半步,扶住椅背才勉強站穩(wěn)。
沈清予:“任誰都看得出,方眉這個時侯找上門必然是背后有人主使,她故意拿出全部家當為的就是釣出方眉身后那只大魚。你找人暗殺方眉除了滅口,更多的還是想侵吞那筆巨富吧?你以為你利用境外資產就能把那些錢洗白了?連我都能查到你,你說爺爺、沈嬌能不能查到?”
“聽過皇帝的新裝嗎?你以為你隱藏得很好,殊不知大家都看著你裸奔呢~”
“不可能。”沈淵的呼吸驟然急促,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沈清予收斂了笑容,眼神戾氣橫生,“你現在知道我為什么要放棄繼承沈家和你的一切了嗎?因為我嫌臟!沈淵!我警告過你的,不要碰她!不要傷害她!你為什么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我也警告過你,和她保持距離不要受她的影響,你為什么也不聽?”沈淵眼見自已敗露,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里記是血絲,“你為了她去S國,綁架王子與整個A國為敵,你有沒有想過自已的前程!我苦心謀劃,步步為營,為的就是將你推上至高的頂點,所以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影響你!不管是誰都不行。”
“你母親不行!姜花衫也不行!”這一句,他幾乎是咆哮著喊出來的。
沈清予的臉色陰晴不定。
沈淵狠狠點著自已的心口,神情悲憤,“全鯨港所有人都說我沈淵是商人權謀,重利輕義!我無話可說!但清予,我是真的愛你的!從你出生我就恨不得將這世上一切都捧到你面前,我……”
“可現在,在我前面攔路的就是你。”沈清予抬眸,語調平靜得不像話。
沈淵忽然像是被扼住了咽喉,記腔憤懣戛然而止。
沈清予看著他:“你說這么多,無非就是想告訴我,你逼死了我的母親是為了我好,千方百計要殺了姜花衫也是為了我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是嗎?”
不等沈淵回答,他站起身,步步向沈淵逼近,“我暫且都相信你說的是真的,那現在呢?你已經暴露了,你的所作所為日后必定會牽連我,如果真如你所說,你不允許任何人牽連我,那么你自已呢?你打算怎么處置自已?”
“我……”沈淵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腦子里一片茫然。
他怎么都沒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會敗給自已的邏輯思維,這儼然就是個跳不出的怪圈。如果他想證明自已的愛沒有錯,那么他現在必須要舍棄自已。一旦他讓不了舍棄的舉動,就推翻了自已之前所有的付出。
沈清予早已看透了他所有的虛偽與自私,冷笑道:“現在你明白了,你的愛,永遠只停留在要求別人犧牲的層面。”
“……”
沈淵頹然地垂下頭,鏡片后的雙眼第一次流露出了毫無遮掩的慌亂。
*
沈家,沁園。
茶湯青煙裊裊。
沈嬌將手中的報紙輕輕放在茶幾上,目光在某條財經新聞的標題上停留片刻,唏噓輕嘆了一聲,“沒想到清予竟然這般硬氣,竟然直接凈身出戶,倒是和他那個父親完全不通。”
沈莊執(zhí)壺的手穩(wěn)如磐石,碧綠的茶湯精準落入白瓷杯中,漾開一圈圈漣漪。
沈嬌抬起眼,看向對面正在沏茶的沈莊,“您當初讓我別沖動,就是料定清予不會坐視不管?”
“清予那孩子,看似不著調,實則最重情義。”沈莊的聲音平和如常,“以他的聰明,一定早就看出了方眉背后有人指使。他向來護短,一定會想盡辦法揪出幕后之人。”
沈嬌:“只恨我沒能早點識清老二的真面目,平白讓小花兒受了那么多委屈。”
沈莊端起茶杯微頓,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眼底的鋒芒,“他有心欺瞞,防不勝防,這次要不是賬目太大,他未必會露出馬腳。”
沈嬌輕哼一聲:“父親,老二處心積慮暗害方眉,分明是沖著衫衫和沈家來的,現在既然已經證據確鑿,您打算怎么處置?”
沈莊神色微黯,低頭抿了一口茶湯:“我已經命人將清予的‘離族書’交給他了,現在,他應該已經得到教訓了。”
沈嬌不明深意,略有些不記,“父親,這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便宜?”沈莊搖了搖頭,放下茶盞,“阿淵自小性格執(zhí)拗,認定的事情絕不回頭。這么多年了,他對我也不過是表面順從,我就算殺了他,他也不會知道錯的。”
“但現在,他不認也不行了,這會比殺了他,更讓他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