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震早料到王立慶的猶豫，這種習慣了在權力夾縫中左右逢源的人，即便此刻口頭應下，真到了常委會的會場，面對彭來昌的絕對權威，大概率還是會臨陣倒戈。
該說的話已經說盡，對方始終執迷不悟，再糾纏下去不過是浪費時間。
蔣震收起手機，眼底最后一絲猶豫也化為了決絕。
“開車吧。”他對司機小王吩咐道
車輛平穩地行駛在夜色籠罩的廣貴街頭，路燈的光影透過車窗，在蔣震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痕跡。
他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眉頭微蹙，腦海中已經開始梳理明天常委會上的應對策略。
小王跟隨蔣震十幾年，從南云到東北，再到如今的廣貴，他對這位年輕省長的脾性了如指掌——每當蔣震露出這樣的神情，就意味著一場攪動格局的風暴即將來臨了呀。
很多人都以為蔣震山窮水盡的時候，蔣震總是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小王握緊方向盤，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廣貴官場注定不會平靜。
次日清晨八點，天剛蒙蒙亮，蔣震已經提前抵達了省政府辦公室。
辦公桌上的熱茶還冒著熱氣，他剛坐下沒多久，秘書賈瑞生便捧著一疊厚厚的材料走了進來。
“蔣省長，所有涉及扶貧貪腐的證據都已經逐一核實完畢，”賈瑞生將材料輕輕放在桌上，聲音壓得很低，“我還特意找了紀委的老熟人做了初步判定，他們說，這些人的問題遠比表面看到的更嚴重，背后牽扯的利益鏈條恐怕相當復雜。只要深入調查，絕對還能查到更多東西。”
蔣震伸手接過材料——虛假扶貧產業園的審批文件、被挪用的扶貧資金轉賬流水、涉案官員私下分贓的談話錄音摘要，每一頁都在控訴著這些人對百姓血汗錢的侵占。
他一邊快速翻閱，一邊沉聲交代：“上午九點的常委會，會有一位重要客人過來，你提前在樓下等候，到時候直接帶他去會議室，不用經過其他人。”
“是哪位領導？需要我提前準備些什么嗎？”賈瑞生好奇地問了一句，能讓蔣震如此鄭重對待的客人，級別絕對低不了。
“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蔣震沒有明說，官場之上，多一分保密就多一分主動，他不想節外生枝。
賈瑞生見狀，也識趣地不再追問，默默點了點頭，轉身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蔣震將材料仔細整理好，起身準備去找彭來昌，提前讓他過目這些鐵證。
剛走到門口，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出的“馮浩然”三個字，瞬間讓他眉頭緊蹙。
看到這個名字，蔣震的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壓住，悶得發慌。
馮浩然不是那種兩面三刀的小人，身居高位后，就容不得旁人出風頭。
自已如今在廣貴腹背受敵，他不伸手相助也就罷了，反倒只會隔岸觀火，甚至暗中施壓。
想當年，自已拼盡全力擺平了他兒子闖下的大禍，馮浩然未必能有今天這般安穩的日子。而且，若不是自已在華紀委調查馮浩然時，冒著風險為他周旋辯解，他現在能這么舒服？
想到這些蔣震心里就憋著一股氣！
“喂？”蔣震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語氣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這個月的扶貧工作匯報材料準備好了嗎？”馮浩然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帶著一貫的居高臨下，仿佛在審視一個不聽話的下屬，低聲繼續道：“還有一周就到上報期限了，別總拖到最后一刻，到時候手忙腳亂出了差錯，還等著我給你擦屁股啊？”
按理說馮浩然這樣身居高位的人，不可能打這種電話。
但是，對象是我的話，就完全在情理之中了！這個馮浩然，當真是見不得人好啊！
“按規定，匯報材料每月月底提交即可，提前上報反而不符合流程。”蔣震不卑不亢地回應，沒有絲毫妥協的意思。
“你還敢跟我講流程？”馮浩然的語氣瞬間冷了下來，怒火幾乎要透過聽筒噴涌而出，“別以為你在廣貴做的那些事能瞞得住！易容暗訪、不打招呼就擅自抓人，消息都已經傳到京城了！你是省長，不是紀委書記，手怎么伸得這么長？之前上報文件就不走正規程序，現在處理干部更是隨心所欲，你眼里還有沒有組織紀律？”
“領導讓我負責廣貴的扶貧工作，我就必須對老百姓負責，不能有半點疏忽。”蔣震寸步不讓，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那些人在扶貧領域大搞權錢交易，挪用老百姓的救命錢，我要是坐視不管，才是真的失職！難道就因為他們是彭來昌的親信，就該放任他們胡作非為嗎？”
“你這是在跟我頂嘴嗎？”馮浩然的怒火更盛，語氣里充滿了警告，“我告訴你蔣震，處理干部要先擺正自已的位置！你一個二把手，非要跟一把手對著干，對你有什么好處？你在廣貴沒根基、沒人脈，年紀又輕，你以為你能動得了誰？最后只會搬起石頭砸自已的腳！”
“我能動得了那些禍害百姓的貪官！”蔣震的聲音帶著一股凜然正氣，“馮浩然，咱們十多年前就在南云一起共事，我今天沒把你當上級，只當你是老大哥。當年你兒子出事的時候，是誰拼盡全力幫你擺平，保住了他的前途？華紀委對你展開調查的時候，是誰頂著壓力為你說話，幫你洗清冤屈？你現在倒是好，反過來幫著彭來昌給我施壓，這就是你所謂的情分？”
“你你你！你簡直不可理喻！”馮浩然被懟得語塞，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確實打心底里不想看到蔣震崛起，畢竟蔣震的能力和鋒芒太過耀眼，若是再往上走一步，遲早會威脅到他們這幫人的利益。
所以他才刻意偏袒彭來昌，想借彭來昌的手，將蔣震困在廣貴，止步于省長之位。
卻沒料到蔣震會如此直白地翻舊賬，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私心。
“我不是在跟你算舊賬，也不指望你在關鍵時刻幫我什么。”蔣震的語氣緩和了幾分，卻依舊帶著鋒芒，冷聲到：“我只希望你能念在當年咱們搭檔的情分上，別落井下石。我在廣貴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百姓，為了完成領導的任務！我對得起自已的良心，也承擔得起所有后果！”
說完，蔣震不再給馮浩然反駁的機會，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拿起桌上的材料，轉身徑直朝門外走去。
——
幾分鐘后，蔣震已經站在了省委辦公樓彭來昌辦公室的門口。
秘書看到他，臉色瞬間變得慌張，連忙上前阻攔：“蔣省長，彭書記正在開會，您還是先回去吧，等散會了我再第一時間通知您。”
“開會？”蔣震挑眉，目光銳利地掃過秘書躲閃的眼神，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沒有理會秘書的阻攔，徑直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映入眼簾的景象，果然印證了猜測——七八個省委常委正圍坐在會議桌旁，顯然是在背著他開小會。
門開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門口的蔣震。
他們有驚訝，有戒備，也有幾分不自然。
彭來昌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冷冷地瞪了秘書一眼。
秘書嚇得連忙解釋：“彭書記，我跟蔣省長說了您在開會，可他……”
“行了，你出去吧。”彭來昌打斷了秘書的話，目光轉向蔣震，語氣里帶著十足的戒備，輕聲道：“蔣省長，你這個時候來找我，是有什么急事？”
蔣震沒有理會眾人異樣的目光，徑直走到辦公桌旁，將手里的材料輕輕放在桌上，“也沒什么急事……有點兒特殊的東西想在開會前先給您看看，省得等開會時，您說我沒有提前給您匯報。”
話畢，將那些材料直接推到了彭來昌面前。
一邊坐著的眾常委眉頭輕皺，而其中的王立慶臉色則是濃濃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