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強的臉色，變了又變。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李建軍，又看了看周圍那些虎視眈眈的業主。
最后，他咬著牙，走到桌前，拿起了那份協議。
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王志強。
當最后一個字落下，他整個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骨頭，手里的筆“啪嗒”一聲掉在了桌上。
李建軍，徹底癱軟在地，像一灘爛泥。
死寂。
長達數秒的死寂之后。
“贏了！”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
“我們贏了！！”
“嗚啊啊啊啊！”
壓抑了不知道多少個日夜的委屈、憤怒、絕望，在這一刻，化作了震耳欲聾的歡呼和哭喊。趙剛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當場就哭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他沖到林默面前，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激動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一個勁兒地鞠躬。
辦公室里，業主們相擁而泣，那爆發出的巨大聲浪，幾乎要掀翻這棟小樓的屋頂。
在這片狂歡的海洋中，林默卻顯得格格不入。
他只是 calmly 地拿起屬于自已的那份協議，仔細地折好，放進了外套的內袋里。
然后，他轉身，對身后同樣處于震驚中的陳麥和林淺說了一句。
“走吧。”
他的調子，平淡得像是在說“下班了”。
“事情結束了。”
陳麥和林淺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后，穿過狂喜的人群，朝著辦公室門口走去。
勝利，來得如此輕易，又如此理所當然。
在所有人看來，這場戰爭，已經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然而。
就在林默的手即將碰到門把手的時候。
“嘶啦——”
一聲刺耳的，紙張被撕裂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那聲音，像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劃破了辦公室里狂熱喜悅的氛圍。
歡呼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動作，都定格在了原地。
他們僵硬地轉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王志強。
他站在辦公桌后，手里抓著那份剛剛簽署的協議的副本，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的眼睛瞪得血紅，死死地盯著手里的紙張，仿佛上面寫的不是條款，而是他的訃告。
“室內溫度，二十四小時不低于二十二攝氏度……”
“每低于標準一度……按每戶一千元的標準，進行賠償……”
一千元……一戶……一天……
幸福里，兩千多戶！
如果溫度只低一度，一天就是兩百萬！
一周，就是一千四百萬！
這個數字，像一道驚雷，在他的腦子里轟然炸開。
他猛然意識到，自已簽下的不是一份協議。
是一份賣身契！是一份足以讓整個供暖集團萬劫不復的催命符！
董事會的問責，集團的虧損，他職業生涯的終結……一幕幕可怕的畫面在他眼前閃過。
理智，在那一刻，徹底崩斷。
“嘶啦！嘶啦！”
他瘋了一樣，將手里的協議撕成了無數碎片，狠狠地拋向空中。
雪白的紙片，紛紛揚揚地落下，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冰冷的雪。
“你他媽耍我？！”
王志強指著林默的背影，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咆哮。
“這種霸王條款誰能簽？！我告訴你，這協議不算數！不算數！”
辦公室里，死寂一片。
業主們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了。趙剛煞白著臉，看著滿地飄落的碎紙，感覺自已剛剛升上天堂，又被人一腳踹進了地獄。
到手的勝利……就這么飛了？
林默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立刻轉身。
那背對著眾人的身影，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沉重，又格外危險。
空氣凝固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終于。
他緩緩地，轉過了身。
那張始終帶著幾分懶散的臉，此刻，沒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雙眼睛，黑得深不見底。
他看著狀若瘋虎的王志強，看著地上那些協議的“尸體”，嘴角，忽然勾起了一個弧度。
那是一個，沒有任何笑意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他輕聲開口，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鉆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王總。”
“你確定，要撕？”
王志強被他看得心里一陣發毛，但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退路。撕都撕了，難道還能再粘起來？
他梗著脖子，色厲內荏地吼道：“撕了又怎樣？！你以為你是誰？！”
“我在有煤市經營二十年，什么場面沒見過？！”
“你一個外地的律師，還想在我的地盤上撒野？！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林默臉上的弧度，消失了。
他沒有再跟王志強說一個字。
他只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再次拿出了自已的手機。
然后，撥通了一個號碼。
在全場死一般的寂靜中，他把手機放到了耳邊。
“喂？”
他的聲音，平靜，漠然，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
“那好吧。”
“咱們法庭見。”
法庭見。
三個字，輕飄飄的，卻比一萬句惡毒的咒罵，更具殺傷力。
王志強那張因瘋狂而扭曲的臉，僵住了。
辦公室里，剛剛從天堂墜入地獄的業主們，也僵住了。
他們看著那個掛斷電話，將手機重新揣回兜里的年輕人，大腦一片空白。
這就……完了？
不鬧了？不吵了？
就一句法庭見？
趙剛的心，沉到了谷底。
法庭？
他們要是能打得贏官司，還用得著等到今天嗎？
跟供暖集團這種龐然大物打官司，拖都能把他們拖死！
這位林律師，終究還是太年輕了。
他以為法律是萬能的。
“哈哈……哈哈哈哈！”
王志強突然爆發出癲狂的大笑。
“法庭見？好！好一個法庭見！”
他指著林默，臉上滿是劫后余生的猙獰和鄙夷。
“我等著你！我看你怎么告！在有煤市，在這塊地盤上，你拿什么跟我斗？！”
“我今天就把話放這兒，你們幸福里，這輩子都別想用上暖氣！”
“還有你！”他轉向已經面無人色的李建軍，“愣著干什么？叫保安！把這群刁民都給我打出去！”
他徹底撕破了臉皮。
他篤定，這個外地來的律師，所有的手段，都已經用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