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法官黑著臉，看向被告席上的錢為民。
“暫時休庭！”
他幾乎是吼出這四個字，隨后敲響了法槌。
“等待本院對辯護人提出的回避申請，進行核查！”
法槌落下的聲音，在死寂的法庭里回蕩。
這絕對是西城區人民法院有史以來休庭最快的一次庭審。開庭不到十分鐘，連公訴人的起訴書都還沒念，就直接進入了中場休息。
錢為民看著審判席的方向，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平靜地坐了回去，整理了一下自已的領帶，仿佛剛才那場風暴與他無關。
他成功了。
他用一個無法被當場證偽的指控，成功地中斷了庭審，并且在所有人的心里，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旁聽席上，劉沐陽的臉色慘白，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他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就被這一盆冷水澆滅了。
法官和檢察院，真的有勾結？
林默依舊坐在公訴席上，一動不動。他只是側過頭，看了一眼身旁那兩個已經完全懵掉的年輕檢察官。
休庭后，李樂強忍著怒火，帶著書記員和另外兩名合議庭成員，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法庭。他要去接受審查。
他走過辯護席時，錢為民甚至還沖他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后臺，一間小會議室里。
西城區人民法院的院長，一個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人，正一臉嚴肅地看著李樂。
“李樂，錢為民在法庭上說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院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三天前，靜心茶舍，你和王建國，見了面？”
李樂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他站得筆直：“院長，我見了。”
“糊涂！”院長一拍桌子，“案子馬上要開庭了，你作為審判長，去跟公訴方的負責人私下見面，你不知道這是大忌嗎？你讓我怎么保你？”
“院長，我跟王檢見面，談的不是案子怎么判?！崩顦芳鼻械亟忉尩?，“這個案子社會關注度高，案情復雜，我們見面，是為了協調庭審期間的安保、媒L接待以及一些程序上的銜接問題！這些都是為了保證庭審能夠順利進行！我們討論的所有內容，都有記錄，都在我院的備案里！”
院長聽完，臉色稍緩，但依舊嚴厲：“備案？為什么不通過公函正式溝通？非要私下見面？”
“錢為民這種律師，最擅長的就是打程序戰。我們預料到他會用各種手段拖延庭審。提前溝通，就是為了把所有流程都理順，不給他留下任何可以攻擊的空子！誰能想到，他連我們這種正當的工作溝通，都能扭曲成庭外密謀！”李樂越說越氣。
院長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在房間里踱了兩步。
他知道李樂沒有撒謊。但錢為民這一招太毒了，他抓住了程序上的一個瑕疵，無限放大，直接攻擊法官的公信力。
“你的備案記錄呢？”院長問。
李樂立刻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個文件夾，遞了過去。
院長快速地翻閱著，上面詳細記錄了會談的時間、地點、參與人員，以及討論的每一項議題，甚至還有王建國和李樂兩人的簽字。
看完之后，院長把文件夾合上，遞還給他。
“回去吧?！?/p>
“院長？”李樂一愣。
“回去，繼續開庭?！痹洪L的聲音恢復了平靜，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腰桿挺直了，堂堂國家法官，不能被一個訟棍三言兩語就嚇倒！他要戰，我們就陪他戰到底！”
李樂重重地點了點頭。
幾分鐘后，第三法庭的側門再次打開。
李樂帶著書記員和另外兩位庭審團成員，重新回到了審判席上。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他身上。
錢為民的臉上依舊掛著那副職業化的微笑，他在等待一個結果。一個讓李樂當庭回避，讓整個公訴方顏面掃地的結果。
李樂坐直身L，拿起法槌，重重一敲。
“現在繼續開庭。”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直視辯護席。
“關于辯護人錢為民律師，對本案審判長本人提出的回避申請，經本院核查，現讓出如下決定?！?/p>
他頓了頓，整個法庭落針可聞。
“本院，予以駁回。”
錢為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具L事由如下?！崩顦返穆曇舳溉惶岣?，充記了力量感。
“第一，關于辯護人所稱，本人與公訴方顧問林默先生存在‘點頭微笑’的‘默契交流’。經核查，此行為純屬正常的庭前禮節，不具備任何特殊含義。如果辯護人認為法庭上的任何非言語交流都屬于密謀，那么本人建議，辯護人今后的庭審，可以全程閉著眼睛進行，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聯想?！?/p>
“噗……”旁聽席上，一個法學院的學生沒忍住，笑了出來，又趕緊捂住了嘴。
李樂沒有理會，繼續他的陳述。
“第二，也是辯護人指控的核心。關于本人與西城區檢察院王建國副檢察長在庭審前的會面。本院查明，該次會面，系由我院與檢察院共通發起，旨在就本案這一社會高度關注的重大刑事案件，進行庭審前的程序性協調工作?！?/p>
“協調內容包括：第一，庭審期間的安保等級與警力部署；第二，旁聽媒L的席位安排與采訪規范；第三，證據展示設備的技術銜接；第四，為應對庭審中可能出現的突發狀況，所制定的應急預案。所有協調內容，均有詳細的書面記錄，并已在兩院通時備案?！?/p>
李樂拿起面前的一份文件，高高舉起。
“這是協調會議紀要的復印件！辯護人如果需要，休庭后可以向書記員申請查閱！”
“將一次為了保障庭審公開、公正、高效進行的必要工作溝通，歪曲為不可告人的‘私人會面’，甚至解讀為‘內定審判’。辯護人的這種行為，已經超出了正常的辯護范疇，構成了對法庭、對司法公信力的惡意攻擊！”
“法律賦予辯護人的，是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的權利，而不是利用程序規則，散布謠言、混淆視聽、干擾正常司法秩序的特權！”
“錢為民律師，”李樂第一次直呼其名，“你剛才的每一個字，都已經被法庭記錄在案。我院將保留追究你誹謗、擾亂法庭秩序等法律責任的權利！”
“綜上所述，辯護人提出的回避申請，理由不成立，事實不清楚，邏輯不嚴謹，動機不單純。本院，予以當庭駁回！”
李樂的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錢為民的臉上。
整個法庭，鴉雀無聲。
剛才還洋洋得意的錢為民，此刻的臉色，比許天佑還要難看。
他輸了。
他精心策劃的開場必殺，不僅被對方完美化解，還被反過來打成了“惡意攻擊司法”，把自已推到了一個極其被動的境地。
“辯護人，你對本院的決定，是否還有異議？”李樂追問了一句。
錢為民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既然沒有異議，”李樂拿起法槌，“現在，由公訴人宣讀起訴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