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林默，你那個游戲賬號，我已經幫你上號做完日常了。你再不醒，你那個限定皮膚就要過期了……”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濃重的鼻音。

“我把我爸的卡給刷爆了，給你請了最好的護工團隊。你可得快點醒過來，不然我沒法跟我爸交代……他會打死我的……”

然后是陳麥。

他的拳頭已經拆了紗布，結了厚厚的血痂。

他一進去，就“噗通”一聲，跪在了床邊。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頭，輕輕地靠在床沿，靠在離林默最近的地方。

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無聲的懺悔，比任何語言都更加沉重。

周敘白是最后一個。

他帶來了自已最喜歡看的那本，《人民的名義》。

他坐下來，翻開書，開始往下念。

他的聲音沉穩而清晰，就像以前在宿舍里，無數個夜晚一樣。

“‘正義的天平，或許會因為權力的砝碼而傾斜，但永遠不會倒下。因為在它的另一端，承載著的是無數人最樸素的期望……’”

他念著書里的文字，仿佛那個聽著他念書，時不時會插嘴吐槽一句的林默，從未離開。

除了他們，404律所的人也來了。

王啟年教授看著躺在床上的林默，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個他最得意的學生，此刻卻像一艘迷航的船。

劉承站在旁邊，眉頭緊鎖，作為律所的頂梁柱，他不僅擔心林默的安危，更擔心404的未來。

會計孟佳，那個有些社恐的女孩，只是紅著眼圈，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一言不發。

甚至，連那個被林默從正當防衛案里“撈”出來的水果攤老板李航，也提著一籃子他自已種的、最新鮮的橙子，在胡濤的帶領下，走了進來。

站在病床前，局促不安地搓著手。

“林……林律師……”他對著那個毫無反應的人，鞠了個躬，“俺……俺來看你了。俺也沒啥好東西，這是俺家店里里最好的橙子，最甜了。你……你快點好起來……”

所有的人，都在用自已的方式，呼喚著他。

然而，林默就像是鐵了心。

他把自已關在了那個無人能及的世界里，對外界的一切呼喚，充耳不聞。

ICU的醫生和護士們，看著這一幕幕，也只能在心里嘆息。

他們見過太多植物人，太多再也沒能醒過來的病人。

他們知道，當醫學走到盡頭，剩下的，就只有奇跡，和……天命。

這天晚上，輪到周敘白守夜。

他念完了書，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又看了看儀器上那穩定得像一條直線的數據。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籠罩了他。

他俯下身，在林默的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

“林默，你是不是……也覺得很累了？”

“如果你真的不想醒，那就不醒了吧。”

“別撐了，我們……不怪你。”

兩個月，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窗外的樹葉綠了又黃，初夏的燥熱取代了晚春的微涼。第一人民醫院ICU病房外的走廊里，那股最初混雜著絕望、恐慌和歇斯底里的氣息，早已被時間沖刷得一干二凈。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磨人的，鈍刀子割肉般的死寂。

希望，是會上癮的毒藥。當最初的狂喜過后，日復一日的失望，會將人的所有精力、所有熱情，都消磨殆盡。

林默，依舊沒有醒。

那句“他自已不想回來”，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橫亙在所有人面前。

他們成了最可笑的囚徒，守著一具擁有心跳和呼吸的、鮮活的“牢籠”，卻怎么也喚不醒里面那個沉睡的靈魂。

陸衡和周敘白，成了這個臨時小團體事實上的主心骨。

陸衡負責所有現實層面的問題。他用他爸的副卡，支付著每天都堪稱天價的ICU費用和特護費用，眼睛都不眨一下。404律所的房租、水電、員工工資，他也一并接了過來。他甚至還處理了一件“小事”。

那個所謂的“美食誠實聯盟”。

在林默出事的第三天，就被一鍋端了。

沒有走漫長的法律訴訟，沒有在網上打什么輿論戰。周敘白只是將一份整理好的、關于這個聯盟涉嫌敲詐勒索、惡意抹黑、不正當競爭的材料，遞給了陸衡。

陸衡只打了一個電話。

三天后，這個在網絡上呼風喚雨的美食聯盟，核心成員全部因為“涉嫌稅務問題”和“敲詐勒索”被刑事拘留。那個許天佑及其背后的團伙，更是被翻出了幾年前的舊賬，直接被送了進去，據說案情復雜，沒個十年八年出不來。

整個過程，干凈、利落，甚至沒有在網上掀起半點波瀾。

這就是陸衡的方式。他不懂什么程序正義，他只信奉最樸素的，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既然法律的武器林默暫時用不了，那他就用他最熟悉的，資本和權力的武器。

可這武器，能把敵人送進監獄，卻無法讓兄弟睜開眼睛。

而陳麥。

他成了最沉默的影子。

他的話越來越少，人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那雙曾經能掄起鐵拳的、骨節分明的手，現在每天做的，就是擰毛巾，擦拭身體，按摩肌肉。

他幾乎包攬了護工所有的活。他干得比任何人都細致，比任何人都認真。仿佛只有通過這種近乎自虐般的、無休止的勞作，才能稍微減輕一點壓在他靈魂上，那座名為“愧疚”的大山。

他不敢停下來。

他怕一停下來，那句“如果不是為了救我”的魔咒，就會把他徹底吞噬。

至于404律所，招聘工作早已無限期暫停。王啟年教授和劉承來過幾次，看著空蕩蕩的辦公室，和ICU里毫無生氣的林默，除了嘆氣，什么也做不了。一個沒有了主心骨的律所，就像一艘失去了舵手的船，只能在原地打轉。

畢業季，悄然而至。

校園里充滿了離別的傷感和對未來的憧憬。可這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他們的未來，被困在了這間小小的ICU病房里。

這天下午，輪到周敘白。

他推門進去的時候，夕陽正透過百葉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