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里，空氣仿佛被抽成了真空。
宿舍？一室一廳？
VIP駕校？包教包會？
祖國尚未統一，所以......他必須會開車？
這幾件事之間到底存在著什么離譜的邏輯關系？
他一個在南省律政界摸爬滾打了十幾年，以邏輯嚴謹、思維縝密著稱的資深律師，此刻的世界觀正在一寸寸地崩塌，碎裂，然后被胡濤那張嘴吹得滿車廂都是。
感動？
剛才那點因為“一室一廳”而涌上心頭的暖流，現在已經變成了巖漿，在他的血管里橫沖直撞，燙得他坐立不安。
他想開口問點什么，比如“你們律所是不是有什么獨特的企業文化”，或者“請問林律是在開玩笑嗎”，但他看著旁邊一臉“組織信任你”的胡濤，和另一邊用手捂著臉、假裝在看窗外風景的陳麥，又把話咽了回去。
問不出口。
這氣氛，詭異到他但凡提出一個質疑，都像是在質疑某種神圣的、不容侵犯的真理。
完了——我不會是進了什么傳銷組織吧？先用住宿這種小恩小惠瓦解心理防線，再用宏大敘事進行精神控制？
開車的司機大叔從后視鏡里瞥了他們一眼，默默把車里的音樂調大了些。
在帝都拉活，什么牛鬼蛇神沒見過，習慣了。
一個半小時后，出租車停在了龍城國際中心樓下。
劉承拉著行李箱，仰頭看著這棟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樓，玻璃幕墻反射著太陽的光，晃得他有些睜不開眼。
剛才在車里產生的荒誕感，瞬間被眼前的現實擊退了一半。
這地方，租金按秒算吧？
三人走進金碧輝煌的大堂，胡濤熟門熟路地按下電梯，直達88層。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一個現代化、充滿了精英氣息的辦公區呈現在劉承眼前。落地窗，原木色的辦公桌，忙碌而有序的沒有員工，空氣中都飄散著一股“我很貴”的味道。
這跟他想象中任何一種“傳銷窩點”都對不上號。
“這邊。”陳麥終于從社死的尷尬中緩了過來，領著他穿過辦公區，走向會議室。
胡濤推開會議室的門，大大咧咧地走了進去。
“報告默哥！人給你提回來了！活的！”
劉承跟在后面，腳步有些僵硬。
會議室里，林默正坐在主位上，面前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他旁邊，陸衡在玩手機，周敘白在看書。
聽到聲音，三個人同時抬起頭。
林默指了指對面的空位。“劉律，坐。”
沒有寒暄，沒有客套，直接得像是在法庭上對證人進行交叉盤問。
劉承拘謹地坐下，后背挺得筆直。
“歡迎加入404。”林默把一杯水推到他面前，“路上的情況，胡濤都跟你說了？”
劉承的太陽穴又開始跳了。
他說的“情況”，是指宿舍，還是指開車？
“說......說了。”
“那就好，省得我再重復一遍。”林默的身體微微前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現在，我們談談工作。”
他整個人的氣場瞬間切換，剛才那個安排人去學車的荒唐家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運籌帷幄的律所主任。
“我們律所目前在做一個新媒體矩陣，主賬號叫‘404不迷路’，你來之后，主要負責兩件事。”
劉承立刻進入了工作狀態，身體下意識地坐得更直了。
“第一，你和陳麥搭檔，把這個矩陣的內容和運營抓起來。我們的目標很明確，把后臺那些海量的咨詢，篩選、轉化，變成我們律所的優質客戶。你們需要一套標準化的流程，從線上咨詢，到線下約談，再到委托代理。”
林默扭頭看向陳麥。
“老陳，你現在手上的活太多，剪視頻這種事，以后就別干了。讓陸衡或者韓清去招一個專業的視頻剪輯師，全職的。”
陳麥立刻點頭。“好。”
林默又把視線轉回劉承身上。
“第二件事，也是更重要的事。”
他停頓了一下，會議室里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我和陸衡、周敘白、陳麥，我們四個，本質上還是清北的學生。我們不可能每天都泡在律所。所以，當我們不在的時候，整個律所的日常運營和案件管理，由你和韓清律師共同負責。你們兩個，是這里的定海神針，不能出任何亂子。”
劉承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他以為自已是來當一個普通授薪律師的，最多是個主辦律師。
他從沒想過，林默會把這么大的權力和信任，直接砸在他的臉上。
這已經不是畫餅了，這是直接把整個廚房都交給了他。
“我......”劉承張了張嘴，感覺喉嚨有些干澀。
“有問題嗎？”林默問。
“沒問題！”劉承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形，“林律你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他感覺自已渾身的血液都熱了起來。
士為知已者死。
之前在南省法庭上那點不甘和怨氣，此刻已經煙消云散。
不就是學個車嗎？
別說學車了，現在林默讓他去學開飛機，他都覺得是為了維護世界和平。
“很好。”林默站起身，“行了，天不早了。你先去看看宿舍，孫曉和孟佳也準備過去了，你們一起，路上有個伴。我們四個回學校了。”
他三言兩語，就把所有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說完，林默拿起手機，撥通了韓清的電話，一邊往外走一邊說。
“韓律，宿舍的事陸衡應該跟你說了吧？金科家園那邊，一共租了四套。你、孫曉、孟佳、劉承一人一間。你先過去挑，采光好、樓層好的你先選。房租和押金都從公賬走，不用客氣。”
電話那頭的韓清似乎說了句什么。
林默笑了笑。
“應該的。行，就這樣。”
他掛斷電話，沖會議室里的劉承揮了揮手，便帶著404宿舍的三個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劉承站在原地，看著林默消失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
這個年輕人，行事風格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
第二天。
404律所恢復了往日的忙碌。
林默剛在自已的辦公位上坐下，手機就響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他按下接聽鍵。
“您好，請問是404律師事務所的林默律師嗎？”電話那頭是一個公式化的女聲。
“我是。”
“這里是帝都市西城區初級人民法院，現正式通知。關于貴方代理的，原告劉沐陽訴被告‘六百六十六餐廳’名譽權侵權一案，我院已于昨日正式立案受理。”
林默的身體坐直了。
來了。
“該案的開庭時間，定于下周二，上午九點三十分，地點在本院第三法庭。請貴方做好庭前準備，準時出席。正式的傳票和開庭通知書，將于今日下午送達貴所。”
“好的，收到了，謝謝。”
林默掛斷電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抬起頭，看向會議室的方向，陳麥和劉承正湊在一起，對著一臺筆記本電腦激烈地討論著什么。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給他們的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