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青看向馬向福的家門口，此時夜色昏暗，視線模糊。

但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人站在門口，他身后還有一個黑影，有一人多高，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終于等到人回來了。

走，咱們過去聊聊。”

說話間快步走去，隨著走近，發現那個人也身形佝僂，而且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距離只剩下兩三米了，他終于認出來了。

是那位昏倒在河堤上的老人。

老人身后，是他割的艾草，那些艾草被捆成一捆一捆的，裝了一人多高，然后用兩根繩子，綁在一個小車上。

葉長青看得心中吃驚，這位老人家，竟然在地里割艾草，割到現在才回來。

這么大的年紀了。

竟然堅持到現在。

他心中有些難受：“老人家，你……怎么現在才回來。

你這樣身體會受不了的。”

老人一只手拿著鑰匙回頭，往跟前走了一步，瞇起眼睛，伸長了脖子仔細觀看。

他認出來了：“是……是你啊。

你怎么在這……”

說到這里，他突然變得警惕：“我先跟你說好，我只是中暑，你不救我，我也能醒過來。

你若四號要錢，我一分錢沒有。”

葉長青有些無語，這老人家倒是挺精明的，以為他是來要錢的。

笑著解釋：“我不是來要錢的。”

老人往后退了一步道：“你要別的，更沒有，我家窮得很。

就我一個孤老頭子，不過我兒子可能就回來了。

今天我兒子說回來。

估計已經快進村子了。”

葉長青笑著道：“我什么都不要，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農門的人。

我姓葉，叫葉長青。你可以喊我小葉。

我來馬家莊找農門傳人。

這一代的傳人叫馬向福，請問你是馬向福馬老爺子嗎？”

農門？

馬向福愣了一下，有些驚訝的道：“我是馬向福，算是農門這一支的，除了我農門還有人，你真的是農門的人？

你年紀輕輕，愿意當農民？”

葉長青笑著道：“我爸媽是農民，我生下來就是農民。

愿不愿意都是農民。”

馬向福看了看葉長青，頗為贊許地點點頭：“年輕人愿意當農民難得啊。

你很不錯，你等等，等我打開門。

我給你倒水喝。”

說話間，轉身打開門，他轉身去拉身后裝滿艾草的小車。

葉長青趕緊上去幫忙，伸手往里拉的時候，發現很沉，難以想象，老人家是怎么從那么遠拉回來的。

等把艾草在院子里攤開。

老人領著葉長青和錢程進入房間。

房間里開著燈，屋里的家具有些年頭了，上面紅色的漆皮都脫落了，沙發已經出現一些破損，但屋里打掃得很干凈。

等落座了，老人開始問葉長青：“你來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葉長青笑著道：“有，有很重要的事情。

我想問一下，馬家有傳人嗎？”

傳人？

馬向福愣了一下，隨后有些落寞地搖搖頭：“傳人～～”

他唏噓地說出兩個字，似乎有許多話都在兩個字里包含。

葉長青沒有說話，看著老人，等著他接著往下說。

馬向福沉默了良久之后，又嘆了一口氣：“唉，這年頭，都去城里了，誰還愿意當農民。

現在小孩子上學，誰要說他爸是農民，都會覺得抬不起頭。

農民……現在變成了丟人的行當。”

葉長青皺起眉頭，這句話說得難聽，但……也算是中肯。

他不覺得農民丟人，他知道許多人都不覺得農民丟臉。

農民不過是一個職業。

沒人種地，豈不是都要餓死。

但世界上什么人都有，許多人先敬羅衫后敬人。

就是看不起農民。

他從老人家的言語中，感覺到他一定有過痛苦的經歷。

他組織好語言才開口：“馬家培育出的小麥品種福麥，是世界上最高產的品種。

紀錄至今沒有被打破。

其實全世界都應該感恩你們馬家，感恩你。”

感恩？

馬向福一臉苦澀地念叨著這兩個字：“感恩兩個字，就是笑話。

都是嘴上唱得高調。

你見過誰真的在做？”

老人說這句話的時候，音調逐漸拔高，情緒有些激動，呼吸逐漸變得急促，臉色也變得潮紅。

葉長青感覺自己說錯了話，笑著安撫：“咱們不說這個了，聊聊別的。

您老人家還在種植福麥嗎？”

馬向福淡黃色的眼球中，迸射出亮光：“種植，必須種植。

我這一輩子，最自豪的事情，就是種植福麥。

這也是我老馬家最拿得出手的事情。

我挨過餓，那時候年景不好，地里干旱，糧食減產太嚴重了，沒飯吃的滋味真難受。

我后來看著地里的糧食豐收，很踏實。

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可惜現在所有的人都有飯吃，而且還都要吃好的。

饅頭，包子，面條這些，許多人都吃膩了。

他們要吃面包，海鮮，炒菜。

所以現在沒人在乎農民豐收還是減產。

我就算是種植出畝產1000公斤的小麥，再次打破歷史紀錄，都沒人在乎。”

葉長青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么說，你家研究的福麥，沒有人傳承？”

馬向福一臉擔憂的道：“對，馬家的福麥沒有了傳人。”

早就應該想到的。

葉長青覺得自己多多余問一嘴。

這位老人家不只是沒有傳人，應該是沒有子嗣。

如果他有孩子，也不至于，大熱天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去割艾草。

他更覺得老人家孤苦可憐了，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他突然想起老人在門口說的話。

老人說過他孩子已經到村口了。

他暗暗苦笑，看來是自己想多了，看一眼手機，已經過去二十多分鐘了，他孩子還沒有回來。

他笑著道：“我記得你說，你孩子已經快走到村口了是吧？

怎么還沒有回來？”

馬向福笑了起來：“我騙你的，我以為你救了我，找我要錢。

我擔心你訛上我一個老頭子，所以我就說兒子回來了。

就是嚇唬你而已。”

葉長青聽得一愣一愣的，這老頭，心眼子真多：“這么說來，您沒有孩子是吧。”

他已經確定老人家沒有孩子。

但馬家的福麥必須要找人傳承下去。

他心中開始思索可行性方案。

馬向福皺著眉頭道：“誰說我沒有孩子，我有四個孩子。

老大是碩士，老二老三是研究生，老四是博士。

他們全都是社會精英，國家棟梁！”

葉長青瞪大眼睛：“你說的是真的嗎？”

他不信有四個這么厲害的兒子。

竟然沒人管他。

讓他頂著毒辣的太陽去割艾草。

馬向福一瞪眼：“你說這是什么話，這事難道還有假的嗎？

我告訴你，我大兒子是當官的，在省城當科長。

我二兒子是做房地產的，是大老板。

我三兒子是經理，在一個公司，當人事經理。

我四兒子高科技人才，搞人工智能的。

我雖然是個農民，但我養的孩子一個比一個有出息！”

葉長青聽得驚訝：“老人家，你說的是真的嗎？”

一個農民養活了當官的兒子，大老板兒子，經理兒子，科技精英兒子。

四個兒子卻養不了一個農民老子。

讓老人家頂著毒太陽割艾草，昏倒在地了。

這事太過離奇，也不合情理。

他根本就沒辦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