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青山時,凌霄道人終于踏著最后一縷霞光回到了山上的草屋。
屋內已點起了松脂燈,昏黃的光透過竹窗灑在門外的青石板上,映出幾身著青布道袍的身影,見他回來,都紛紛迎上前來。
“凌霄,此行可還順利?”
玄明子率先開口,他捻著頜下半尺長的銀須,目光里帶著幾分期待,又藏著些許疑慮。
“順利。”
凌霄道人踏入屋中,走到石桌旁坐下,拿起陶碗給自己倒了碗涼茶,一口飲盡后說道,“那武安城上下簡直是脫胎換骨。
我且與你們細說……”
他將在武安城的所見所聞盡數說出。
他話音剛落,玉景道人便皺起了眉,“師兄,你莫不是被幻術迷了眼?”
“鋼鐵鑄的巨獸,能自己跑?還跑的如此之快?
咱們修道之人,講究‘道法自然’,這般違背常理的器物,會不會藏著什么歪門邪道。”
“是啊凌霄師兄,武安城咱們又不是沒去過,怎么可能短短幾十天就比咸陽城還雄闊?
咸陽城可是大秦都城,武安城怎么趕得上?”
面對眾人的質疑,凌霄道人也不惱,說道,“你們要是不相信,咱們明日下山去看一看便知道了。”
“就我今天在武安城的觀察來說,這趙誠并非什么十惡不赦之輩,相反,他是真心為百姓著相,才能夠受到武安城百姓如此愛戴。”
“若是殘暴不仁之輩,武安城又怎么會有現在這般繁華?”
見他一臉自信,眾老道各自對視了片刻,也是點了頭。
“不過咱們可要改頭換面,潛入武安城?”
“咱們是去幫師侄祛除心魔的,又不是對付趙誠去的,行得正坐得直,何必改頭換面?”
“說的也是。”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第二日,云渺一行人下了山,光明正大的進入了武安城。
這一路,把幾個老道驚的不輕,他們雖然聽過了凌霄道人所形容的武安城,但聽到和親眼見到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呼嘯而過的鋼鐵巨獸,還有那雄闊無比的巨城,高聳城中的蒸汽中樞,都讓眾人驚嘆不已。
就連玄明子也是撫須而嘆,“真是不可思議,武安城竟然在如此短的時間里面,變化這么大。”
“這些機關器物,更是奪天地之造化,說是惠及萬民之物毫不為過。”
云笈道人也是嘆道,“怪不得當初卦象出現的異象如此宏大,原來是應在此處。”
“不過這樣看來,魔頭之說與趙誠毫不沾邊才是,逍遙子是從何判斷此子是不世出的魔頭的?”
玉景道人有些困惑不解。
“與其相比,我的所作所為反倒更像是魔頭。”
一旁的云渺失神的看著周圍的一切,口中喃喃著。
聽到她的話,幾名老道都是沉默了下去。
“師侄,當時的事情并不怪你,那王博人面獸心,又有城中百姓打掩護,別說是你,就算是我們這些老家伙也沒有看透他。”
“若你覺得愧疚,咱們在這城中多做一些事,幫一幫百姓們,以做彌補。”
云渺看了看周圍,眸光反而更加暗淡了一些,“那武威君已經為他們做了那么多,他們的生活已經是安居樂業,我又能幫上他們什么呢。
我能想到的事情,與趙誠帶來的改變相比,全都不值一提。”
幾名老道心中一沉,失算了。
他們沒想到武安城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面已經如此完善,可以說是盡善盡美,已經沒有什么地方能夠讓他們插進去手以作彌補當初之事。
思來想去,玄明子突然說道,“我們可以建立一個醫館,為城中百姓義診啊。”
自古道醫不分家,幾人作為道家天宗門徒,對于醫術也是極為擅長的。
其余幾人聞言,紛紛點頭稱是,這確實是個可行的法子。
說做就做,幾人當即沿著街道往前走,打算找一處人流量大、又不礙事的地方設攤。
可沒走多遠,一座規整的院落便出現在眼前,門楣上掛著一塊黑漆木匾,上面刻著六個大字。
“武安城官醫署”。
幾人站在官醫署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武安城官醫署?”
“這是什么醫館?”
幾人站在官醫署前面大眼瞪小眼。
卻在這時,一位頭發花白、穿著粗布短褂的老人從官醫署里走了出來。
他見這幾位道人對著官醫署門口的匾額出神,頓時笑出了聲,主動走上前問道,“幾位道長,也是來瞧病的?”
玄明子幾人反應不一,解釋也不是,承認也不是。
落在老人眼中,就變成了另一種意思,便又笑著說道:“我看這位道長面色發沉,眼下還有青黑,許是身上有舊疾?
幾位莫要擔憂,就算囊中羞澀也無妨。
咱們這官醫署,可是武威君親自下令設立的,看病治病的價錢極為實惠,尋常百姓都能負擔得起。”
“就算是要拿藥,只要是武安城的百姓,憑著戶籍文書,都能以最低的價錢買到藥材,絕不會讓咱們因為沒錢就耽誤了治病。”
老人說著,還伸手拍了拍云笈道人的胳膊,笑容格外親和。
他又想起什么,語氣愈發誠懇,“而且這官醫署里的先生,那叫一個醫術高明!
尤其是里面兩位大先生,更是咱們武安城的活神仙!”
“一位藥先生,最擅長用藥,不管是多年的頑疾,還是突發的急癥,經他手開的方子,保管藥到病除。
另一位封先生,擅長用針,就算是疼得直不起腰的老毛病,他只消扎上幾針,保管你立馬一身輕松!”
“不過啊,一般的頭疼腦熱、風寒咳嗽,大多都是兩位大先生的學徒出手診治。
他們的醫術也不差,都是跟著大先生學了好一陣的。
只有遇到那些疑難雜癥,或是實在嚴重的重病,兩位神醫才會親自接診。
老弟你這病若是嚴重,不若進去求一求,萬一大先生出手,定是妙手回春!”
老人越說越起勁,像是在講什么稀罕事,“幾位道長有所不知,前段時間,城北的老孫頭突發惡疾,躺在床上連氣都快喘不上了,家里人都以為他要不行了,哭著讓人把他抬到這官醫署來。
結果您猜怎么著?”
他故意頓了頓,見幾人都露出好奇的神色,才接著說道,“藥大先生先給他喂了一副湯藥,封大先生又在他身上扎了幾針,沒多大一會兒,老孫頭竟慢慢睜開了眼,還能開口說話了!
當場就活過來了!”
說到這里,老人的眼睛里閃爍著亮光,語氣里滿是敬佩,活像個說書人般繪聲繪色,“這可不是我瞎編的,當時好多人都在外面看著呢!
那真是妙手回春,神醫在世啊!”
“聽說這兩位神醫,是一直跟著武威君的,一路到咱們武安城。
武威君真是咱們武安的青天大老爺啊,連身邊的神醫都安排在官醫署里,專門為咱們百姓救苦救難!”
老人說著,又對著幾人擺了擺手,“幾位道長,別在這兒站著了,快進去瞧瞧吧,早看早好!”
說完,便背著雙手,腳步輕快地走了。
官醫署門口,只留下幾位道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滿是黯然。
玄明子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看來……這義診之事,也行不通了。
這武威君,還真是面面俱到,連百姓看病的事都想得這般周全。
連隨身的神醫都排到城中了。”
他皺著眉,心中犯了愁。
本想通過行善讓云渺彌補愧疚,祛除心魔,可現在連插手的機會都沒有,這可如何是好?
幾人蹲在街角的老槐樹下,正低頭思索對策,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
抬頭一看,只見幾名百姓正圍著幾位身著血色甲胄的兵士,指著他們這邊低聲說著什么,神色里帶著幾分警惕。
緊接著,那幾名血衣軍便朝著幾人走了過來。
街角處的風似乎都凝了幾分,兵士們踏著整齊的步伐,甲胄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氣勢洶洶,直奔幾人而來。
“……沒錯,就是他們!”
其中一名兵士盯著云渺,語氣肯定,“我記得清清楚楚,當初君上要斬殺貪官王博時,就是這女子出來阻攔,還跟君上大打出手!”
“這些人定是那王博的同伙!”
“他們竟然還敢來武安城!”
另一名兵士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冷聲道,“拿下!”
玄明子等人見狀,心中頓時一緊,知道是當初的事被認出來了。
他連忙站起身,開口想要解釋:“幾位兄臺莫急,當初的事……其實是個誤會!
我們今日來,并非要與武威君為敵……”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幾名血衣軍便已沖了上來,伸手就要去抓玄明子的胳膊。
玄明子心中無奈,袖子輕輕一震,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便將那名兵士震開了兩步。
旁邊的幾位道人也連忙起身,各自出手,將沖上來的血衣軍一一擋開,動作間卻留了分寸,并未傷人。
“誤會,真是誤會!”
玉景道人也是連連解釋,“我們這一次來,是想在城中做些實事,彌補當初的過錯,絕無惡意……”
“休要多說,當日若非君上實力夠強,豈不是被你們所傷,你們助紂為虐成了,還有如今的武安城嗎?”
血衣軍見幾人身手不凡,一時拿不下他們,其中一人立刻從腰間掏出一枚信號器,抬手便朝著天空放了出去。
“咻——”
信號器拖著一道細長的白煙,飛快地沖上高空,隨后“嘭”的一聲炸開,一團刺目的明光在云層下散開,格外顯眼。
幾位老道眼睜睜看著這一幕,臉上的神色都有些僵硬,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不過是一場誤會,至于搞出這么大陣仗嗎?
下一刻,四面八方的街道上,都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和馬蹄聲,空氣中仿佛都彌漫開一股肅殺之氣,越來越近。
玄明子望著遠處街口出現的一隊隊血衣軍,無奈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這下……怕是有些麻煩了。”
他怎么也沒想到,當初的事竟還有人記得這般清楚。
他們才剛到武安城沒多久,就被認了出來,而且這些兵士還這般不依不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