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同于獅山、石甸兩縣濱臨黃海，也不同于海陽、曲塘兩縣濱臨長江，還有秣東高速過境留有出入口，溱東縣位于東洲市的西北角，直到九二年初徐東公路建成，與外部的交通條件才稍稍改善一些。

海陽、曲塘兩縣的集體、個體經濟改革開放以來都較為活躍，獅山這三年來崛起勢頭堪稱兇猛，民眾生活水平較高，溱東在東部沿海地區真的可以說是“窮苦偏遠”了。

蕭良駕車進入溱東縣境內，看到沿路茅草覆頂的土墻房比比皆是，比例甚至有百分之四五十之多。

這還是溱東縣位于徐東公路兩側、交通便利的農村情況，溱東縣還有更為偏僻閉塞的地區，再想到國內中西部地區，情況只會更加的糟糕。

作為農業大縣，溱東縣這些年加大對外的豬肉禽蛋輸出規模，只是一些運輸方式還相對原始落后。

蕭良一路上就看到有不少人騎著二八大杠自行車，結實的后車架捆綁著一頭甚至兩頭生豬，自西北往東南方向而行，應該都是運往東洲市城區或城郊販賣的。

一天騎行來回兩百多公里，能賺十幾二十元的差價，寒暑不休，雨雪不歇。

溱東縣的縣城比九五九六年的獅山都要窮破得多，全城八九萬人口，道路以石子路居多，靠近縣委縣政府才有幾條柏油路。

主干道長江路兩側鋪樓以兩三層高為主，大量建筑都還是裸墻，連最基本的水泥、石灰粉刷都沒有做；大部分民居更是破舊，有一些六七十年代建造的筒子樓分布其間。

縣委縣政府大院也很簡陋，石灰粉刷的圍墻，剝落得厲害，圍著兩棟五層高的簡易磚樓以及一些低矮的附屬建筑。

縣委縣政府大院跟外圍建筑最大的區別，在于這個年代，大門口的崗亭還有武警執勤。

蕭良在大門前停下車，剛想下車找門崗工作人員交涉，就見一名三十六七歲相貌平平無奇、穿著平平無奇的婦女，從值班室小跑過來，熱情洋溢的招呼道：

“是小蕭總吧？我是縣府辦的秦兆芳，蕭書記說你大概這個點能到，我就提前在這里等著了。蕭書記今天下午連著有兩場會議，不知道什么時才能結束，讓我領著小蕭總您先參觀大院。”

“停車場在哪里？秦主任，你坐車里來，”

蕭良隔著車窗問了一句，就見秦兆芳示意警衛打開門后，就要小跑著在前面領路，趕緊讓她坐到車里來，問道，

“秦主任在縣府辦是做什么的？我第一次到溱東過來，什么人都還不認識呢。”

“倒羅風波”過后，蕭良大半年都住在秣陵，跟他爸媽見面的機會都極有限，也沒有什么機會跟溱東縣的官員打照面，還真不熟悉溱東的人事情況。

“什么主任不主任的，我就負責給蕭書記打打雜，負責綜合科的工作。”秦兆芳說道。

縣政府辦綜合科科長肯定不能算什么重要職務，但他爸將擔任溱東縣委書記一事，昨天市委常委會議才討論通過，組織程序都還沒有開始走呢，秦兆芳就直接以“蕭書記”相稱，而不是相稱“蕭縣長”，說明至少也是個信息靈通的人士。

“縣府辦就屬綜合科的工作任務最重要了，”蕭良笑著跟秦兆芳寒暄了兩句，又問她，“我哥他們有沒有到溱東呢？”

今天他爸五十歲生日，沒想著大操大辦，也沒有通知別的親朋好友，但他兄弟二人還是都要趕到溱東來吃碗長壽面的。

“我剛跟蕭處長通過電話，他們還在路上，大概再有半小時就能到；蕭處長之前陪同唐市長來過溱東，對溱東比較熟悉了，他們會直接去蕭書記、葛主任住的地方，”秦兆芳說道，“卻是小蕭總第一次到溱東來，蕭書記特地吩咐要帶你參觀一下。”

“黃鼠狼給雞拜年，我爸他這是沒安好心啊！”

蕭良今天到溱東縣來，要保持低調，特意沒有帶司機、安保隨行。

他從秣陵往回趕，開了兩個小時的高速，然后在曲塘下高速，又開了兩個多小時的砂石路縣道，這時候就想到他爸媽住的地方歇歇腳，誰沒事想著參觀破破落落的縣委縣政府大院啊？

將車停進砂石地停車場，蕭良先跟秦兆芳在縣委縣政府大院里逛了一圈，簡單了解大院里的布局以及一些機構設置，就走進前排的縣政府辦公大樓。

大廳是磨石子地面，磨損已經比較厲害了；安裝了電梯，卻是包邊都已銹跡斑斑的那種，應該是歷史跟大樓一樣悠久的國產老電梯。

大廳里有三名縣政府的工作人員在等電梯，熱情的招呼秦兆芳：“秦科長，這個點還在視察工作，也不歇一歇啊！合該你升職啊！”又遲疑的打量了面孔陌生的蕭良一眼。

秦兆芳不可能逮到誰，就介紹蕭良是蕭書記家的二公子，只是含蓄的朝三名普通工作人員點點頭，算是回應了他們的招呼。

三名工作人員見秦兆芳反應比較冷淡，也很默契的沒有多嘴多舌問什么，只當是鄉鎮或下面哪個縣局的工作人員，有事來找秦兆芳。

電梯打開來，蕭良與秦兆芳以及三名普通工作人員先走進電梯。

這時候又有一群人走進大廳，先是一名身穿呢子大衣的青年疾步走到電梯口，伸手將電梯攔住。

青年倉促往電梯里掃了一眼，跟電梯里級別最高的秦兆芳點點頭招呼了一聲：“秦科長……”，接著就轉頭看向大廳里，等另外七八人不緊不慢簇擁一名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往電梯這邊走過來，也沒有注意到蕭良都快將手抬起來跟他打招呼。

“趙書記……”縣政府三名普通工作人員打過招呼后就走出電梯，給趙書記與身邊的工作人員讓出位置。

人數雖然不算多，電梯也沒有擠滿，但趙書記跟身邊的工作人員體重卻有些超標，電梯卡在那里啟動不了，一時間就連電梯都覺得尷尬。

蕭良見趙書記身邊的幾名工作人員都將眼神都盯到他身上來，無奈跟秦兆芳一笑，說道：“秦主任，我們還是先下去走樓梯吧。”

秦兆芳一時間都不知道要不要跟縣委副書記趙之棟介紹身邊這個年輕人，就是蕭書記今天第一次到溱東縣的二公子。

見蕭良動作卻快，已經主動擠出電梯，秦兆芳也只能慌亂的擠出去。

那個攔電梯門的青年，這時候才猛然看清楚蕭良的臉，想要打招呼，聲音卻像卡在喉嚨眼里無法吐出來，神色怔然看著電梯門倏然關上。

“趙之棟，是我們縣的縣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長，他身邊都是組織部的工作人員，下面蕭書記召開的一個會議跟組織部的工作有關，”

秦兆芳站在電梯門前，低聲跟蕭良解釋道，

“秦書記被雙規后，都是蕭書記臨時主持縣委縣政府兩邊的工作。原本縣委那邊的會議，蕭書記都要趕到北樓去開的，卻是今天趙書記說蕭書記走來走去太辛苦了，就把今天的這個會議也會安排在南樓了。”

蕭良點點頭，他爸現在是書記了，趙書記再不懂事，也不能讓他爸兩邊跑啊，又問秦兆芳：

“趙書記身邊的那個年輕人，是趙書記的秘書？”

“現在還不算，叫程雷，是組織部的一名干事，聽說趙書記比較欣賞，想調到身邊，只是縣委辦沒有合適的位置，一直卡著沒有調動。”秦兆芳說道。

“我哥他們快到了，我現在還是先去我媽那里吧。你跟我爸說一聲，我已經參觀過縣委大院了，就不去他辦公室里干坐著等他了，”蕭良跟秦兆芳說道，“你也不用陪我了，我知道我爸媽住縣委大院后面第一條巷子里，我開車摸著過去就行。”

秦兆芳聽說過蕭良的傳聞，但到底是第一次接觸，也不敢太冒昧、太熱情。

送蕭良出大廳往停車場走去，秦兆芳再走回到大廳里等電梯下來，卻見縣委組織部的干事程雷站在電梯里，詫然問道：“小程，你要去哪里，會議你不參加了？”

程雷往大廳里探頭看了一眼，跟秦兆芳說道：“秦科長開我玩笑呢，蕭縣長跟趙書記召集組織部的大佬開會，我哪有資格參加啊？”

見程雷都沒有改變對蕭書記的稱謂，秦兆芳懷疑他都不能算趙書記的嫡系，連這么緊要的最新消息都沒有聽說，只是笑了笑，便走進電梯里。

電梯門倏然關閉，程雷站在大廳里遲疑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法下定決心追出大廳尋找蕭良的行蹤，有些垂頭喪氣的轉頭走到二樓妻子的辦公室里。

見辦公室里沒有其他人在，程雷將辦公室的門關上。

僅僅是檔案科普通工作人員的張薇看到新婚丈夫程雷鬼鬼祟祟的走進來，好奇的問道：“蕭縣長這時候不是跟你們組織部開會嗎，你怎么跑我這里來了？”

“我參不參加有什么緊要的？找了個借口溜了下來，”程雷說道，“我剛才看到蕭良了！”

“誰？”張薇問道。

“我大學同院系的那個同學啊，蕭良！”程雷重復說道。

“蕭縣長的兒子？啊，他人呢？”張薇驚問道。

“我剛才跟趙書記到南樓來，在電梯里撞到他，我一時都沒有認出來，”程雷說起電梯里發生的情形，說道，“等我認出他來，他已經被顧部長他們趕出電梯了。你也知道的，趙書記跟蕭縣長這段時間矛盾挺大的，我當時也是腦子抽筋了，想打招呼，就像有只手卡在嗓子眼里，愣是沒有喊出聲來；我現在都想抽自己一巴掌。他肯定認出我來了，肯定也以為我假裝不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