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伶的呼吸變得急促，胸口劇烈起伏。
她抬頭環顧四周——古厲威嚴如山，古玥目光如炬，而林默……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仿佛能看透她的靈魂。
時間仿佛凝固了。
這地牢內只剩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
終于，她緩緩閉上眼睛，臉上浮現出幾分糾結又復雜的情緒：“好，我……我答應你們就是了?！?/p>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林默聞言，則微微一笑。
“很好。”
“你倒是做了一個明智的選擇?！?/p>
夜色如墨。
未央城外的小徑上只有蟲鳴與風聲。
林默走在前面，腳步輕得幾乎不發出聲音，赤伶跟在他身后三步遠的地方，紫色的衣袖下，指甲上的赤紅色的霧氣若隱若現。
她盯著林默的背影，眼中閃爍著敵視的光芒。
雖然此行沒能成功殺了鐵衣王，可若殺了這小子，也算是大功一件，畢竟這小子曾殺了焚天護法。
可忽然。
“我若是你，就不會動那些小心思。”林默頭也不回地說道，聲音輕飄飄的，卻讓赤伶渾身一僵。
“否則，你會后悔的?！?/p>
頓時。
赤伶的手指猛地收緊，赤霧瞬間消散。
她臉色蒼白，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同時那些銀針帶來的痛苦記憶如潮水般涌來，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可惡。
這小子，簡直是個能看透人心的怪物，就像背后長了眼睛一樣。
她心中暗罵，卻再不敢有絲毫異動。
可殊不知，到了林默這個境界，對周遭一切細不可查的東西，都能輕易捕捉。
他即使不回頭，也能感受到身后女人的殺氣。
僅此而已。
不多時。
林默忽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
月光下，他的面容半明半暗，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行了，就送到這里。回去后該怎么說，不用我教你吧？”
赤伶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她心中早已盤算好了——只要回到紅蓮教，就一口咬定是未央城自己查出了結盟之事，并非是她被俘后的交代。
雖說教主雖然多疑，但只要她演技夠好，或許……
還能蒙混過關！
眼下，只要離開這未央城，脫離這小子的掌控，她就無懼了。
“等等。”
林默突然叫住正要離開的她。
赤伶不耐煩地回頭：“還有什么事？”
林默笑瞇瞇地從袖中取出一個黑褐色的小藥丸：“不打不相識，相遇也是緣分，我送你一份臨別禮物！”
赤伶盯著那枚丹藥，心中警鈴大作：“這是什么？”
“吃了就知道。”林默的笑容越發燦爛。
“你休想！”
赤伶勃然大怒：“你莫非是把我當傻子？！要殺要剮給個痛快，何必這般羞辱人！”
“哎……”
林默嘆了口氣。
乖乖聽話多好，非要不識抬舉。
突然，他出手如電，一指點在她身上。
“啊……”
赤伶痛呼一聲，嘴巴不由自主地張開。
下一刻。
“嗖！”
那枚丹藥精準地被林默彈入她口中，順著喉嚨滑了下去。
“咳！”
“你……你給我吃了什么？”赤伶捂著喉嚨，臉色慘白。
林默負手而立，語氣輕松：“這丹藥里封著一只蠱王，是我用一千種毒蠱互相廝殺，最后存活下來的那個?！?/p>
“而在此過程中，那些被殺死的蠱蟲，也被它給吃了?！?/p>
“久而久之，它體內的毒性愈發強大，你也不用想著回去找高人給治治，一旦被刺激，它隨時都會提前爆發?！?/p>
“神仙都難醫！”
什么？！
赤伶雙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你……你不是說要放我走嗎？”
“是啊。”
“可放你走，不代表完全信任你?！?/p>
林默俯身湊近她耳邊，輕聲道：“對了，提醒你一聲，這蠱每半個月會蘇醒一次，沒有解藥的話……你會在經歷漫長的痛苦后，再慢慢化成一灘黑水?！?/p>
“你……”
聞言，赤伶花容失色。
她緊咬著牙，那指甲幾乎要刺破掌心。可惡……這個該死的臭小子，竟然用這種手段控制她？！
“現在，你可以走了。”
林默直起身，笑瞇瞇的告訴她：“別擔心，半個月后，我會給你解藥?！?/p>
赤伶氣炸了。
她死死咬著下唇，眼中滿是悲憤。
此刻，她恨不能撲上去撕碎這個可惡的男人，可體內隱約傳來的異樣感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最終，她只能狠狠瞪了林默一眼，轉身踉蹌著離去。
走出很遠后，赤伶才敢回頭。
月光下的山路上早已空無一人，這讓她微微松了口氣。
夜風吹拂著她的面頰，帶著草木的清香，遠處則傳來蛙鳴蟲唱……一切，都那么鮮活真實。
赤伶心緒微微起伏。
她伸手撫上自己的胸口，那里跳動著的是……對生的渴望？
原來，她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無畏。
原來，她也是怕死的。
這個認知，讓她既羞愧又釋然。
她最后望了一眼未央城的方向，轉身沒入黑暗之中。
陰影中。
林默目送赤伶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轉身時，發現古玥正站在不遠處的一棵古樹下，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你也來了？”
林默走近她，聲音里帶著幾分笑意。
“嗯?！?/p>
古玥點點頭，眼神卻有些擔憂：“那個妖女狡詐多端，你真的相信，她會乖乖聽你的話嗎？”
林默輕笑一聲：“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別無選擇。”
古玥沉默了。
如果是她的話，可能她不會如此冒險。
畢竟，放她回去，她就暫時脫離了掌控，到底會發生什么……誰也不知道。
當然。
她到底是相信林默的。
既然這是林默的決定，她也只會選擇尊重，因為他從來都沒有錯過。
月光下她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良久后，她又猶豫著開口：“那個蠱……真的那么恐怖嗎？”
“這種手段，未免太過……”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遲疑。
“太過陰毒？”林默接過她的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古玥抬頭看他，眼中帶著復雜的情緒：“我只是……覺得你不會真弄出這種歪門邪道的東西。”
林默就那么望著她，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你猜？”
這個回答讓古玥一愣，隨即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眼中，閃過一絲釋然。
“你果然是騙她的！”
林默哈哈大笑，笑聲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清朗：“是，但也也不全是，起碼那東西半個月會發作一次是真的?！?/p>
“只是會讓人肚子疼的小玩意罷了，死不了人的?！?/p>
“但，卻能把她嚇夠嗆！”
古玥一聽，頓時有些忍俊不禁，月光下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林默，沒想到你還挺狡猾的嘛。”
“錯。”林默則笑著糾正：“這叫智謀?！?/p>
兩人相視一笑。
古玥望著林默的側臉，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色的輪廓。不知為何，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幾分，臉頰也有些發熱。
“怎么了？”
林默注意到她的目光，好奇問。
古玥慌忙移開視線。
她掩飾性地整理了一下耳畔發絲：“沒……沒什么。我只是覺得，有你這樣可靠的人在，是我們未央城的幸運?！?/p>
林默笑了笑，沒有戳破她的窘迫：“走吧，夜露重了，該回去了?！?/p>
二人并肩向未央城的方向走去。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漸漸融合在一起。古玥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林默。
眼神，充滿了默默溫情，以及……
忍不住的仰慕。
……
南牧州北方。
群山環繞的幽深峽谷中，一座古老的殿堂矗立在云霧之間。
殿堂通體由暗紅色的巨石砌成，殿頂雕刻著無數朵盛開的紅蓮，每一片花瓣都仿佛浸染了鮮血，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光澤。
大殿兩側，數百名身著紅衣的教徒靜默而立，他們氣息深沉，眼神冰冷。
此刻，同時面向殿堂上方。
而在最高處的王座上，端坐著一位白發老者。
他身披一襲華貴至極的紅袍，袍上鑲嵌著璀璨的寶石，在火光下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臉上，則戴著一副漆黑的面具。
那面具上雕刻著一朵盛開的紅蓮，蓮心處鑲嵌著一顆血紅色的寶石，仿佛一只永不閉合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殿內的一切。
正是紅蓮教的教主。
此刻。
紅蓮教主緩緩開口，聲音蒼老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大半月前，赤伶便去暗殺巡游的鐵衣王，此事事關重大，就連戰北王那邊也在等待消息?！?/p>
“可為何，她至今未歸？”
話音落下，殿內氣氛驟然一凝。
片刻后，一名紅衣人上前一步，單膝跪地，語氣沉重：“回稟教主，屬下已派人暗中探查幽冥林海，發現……”
“發現數十名教徒慘死，妖樹也被徹底損毀，而……獨獨不見司命大人！”
“更可怕的是，我們在林海中，發現了她被打碎的法器！”
什么？！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紛紛變色。
法器被毀，意味著赤伶遭遇了生死危機，甚至可能已經……
眾人面面相覷，眼中流露出復雜的神色。
他們都聽說過——
赤伶和教主的關系，非同一般。
教內早有傳聞，當年教主從一堆災民的尸體中，救下了奄奄一息的赤伶，而后又把她帶回了紅蓮教。
這些年教主對赤伶全力栽培，雖嚴苛，卻也教會了她一身本事。
起碼在外人看來，二人關系有些像父女。
如今……
司命大人兇多吉少，甚至可能已經死了，教主恐怕也會痛心吧。
然而，教主只是沉默了片刻，隨后淡淡開口。
“那么，擇日再選一位新的司命吧?！?/p>
語氣平靜，毫無波瀾。
冷靜的可怕。
眾人一愣，隨即心中凜然。
果然……
這世上，他根本就不會為任何人動心動情，哪怕赤伶是他從小養大，如女兒一般的親人！
就在眾人暗自心驚時，忽然，殿外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赤伶，拜見教主！”
聞聲。
眾人猛然回頭。
只見殿門外，一道紫色身影緩步走入。
她衣衫襤褸，長發凌亂，臉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殘留著一絲血跡，顯然經歷過一場慘烈的廝殺。
不是別人，正是赤伶！
“天啊！”
“是司命大人？”
“不是說她失蹤了，法器都被毀了么，她……竟回來了？！”
“……”
眾人見到赤伶歸來，都十分驚詫。
他們還當人已經死了。
沒想到！
教主面具下的目光微微一凝，隨即溫和一笑。
“赤伶，你可回來了？”
“本尊方才聽到你不測的消息，還在為你心痛嘆息呢，回來了就好！”
這話一出，頓時讓那一殿的人都臉色古怪。
剛才，教主聽到赤伶很可能已經身死隕落的消息后，明明冷漠得像是死了只螻蟻，現在又裝出一副慈父模樣？
不愧是教主，真是難測?。?/p>
很快。
赤伶緩步上前，單膝跪地，深深叩首：“赤伶辜負了您的期望，未能殺了鐵衣王……請教主降罪責罰！”
教主微微俯身，深不可測的老眼卻如刀鋒般審視著她。
“不急。”
“本尊倒想知道，那幽冥林海中到底發生了什么，而你，又是如何活著回來的？”
他的語氣平靜，卻分明是想要探究著什么。
赤伶心頭一緊。
她深知——
教主從不信任何人，但凡她露出一絲破綻，必死無疑！
“呼……”
她暗暗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鎮定，編造了一個謊話：“鐵衣王的實力遠超預估，麾下更有能人異士相助。”
“屬下失算，只能拼死一戰，可卻終究不敵，甚至還被毀了法器?！?/p>
“最后……才驚險逃出?！?/p>
什么？！
眾人聞言，紛紛變色！
想不到，那鐵衣王竟如此厲害，連司命大人都被逼到這般地步？！
嘶……
那怪那一心想要滅了鐵衣王的戰北王楊梟，會選擇和他們紅蓮教結盟，合著那古厲是真不好對付！
此刻。
教主沉默不語。
他那雙如毒蛇般的老眼居高臨下盯著赤伶，仿佛要看穿她的靈魂。
而赤伶也感受到那銳利的目光，心中一緊。
不知為何……
她幾乎覺得自己快要被看穿了內心。
情急之下，她只能露出幾分痛苦表情，并且忽對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她本就衣衫破碎，身上傷痕累累。
眼下，再加上這副虛弱至極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會相信她確實經歷了一場生死惡戰。
而能活著回來，就已經算是造化了！
終于。
教主緩緩收回目光，低笑一聲：“你傷的很重，下去休息吧。回頭本尊讓人給你送上最好的天材地寶，好好調養?！?/p>
赤伶唯恐這是他故意為之。
索性她并未起身，反而有些倔強的低下頭去，聲音沙?。骸敖讨鳎瑢傧氯蝿帐?，辜負您的栽培和期待?！?/p>
“按照教規，屬下……死不足惜，今日回來，便是向教主領死的！”
“請教主降罰！”
她聲音決絕，仿佛真的甘心赴死。
而這一幕看在眾人眼中，四面八方也都向她投來欽佩目光。
不愧是司命大人！
她對紅蓮教的忠心，和對教規的嚴苛遵守，當真是無人能及，甚至連死亡都無所畏懼，真是令人佩服??！
可殊不知，赤伶的心里此刻正在打鼓，手心里全是汗珠。
面對這紅蓮教主的威嚴，她本能畏懼。
“哈哈。”
教主聞言，卻忽然寬厚一笑，那笑聲回蕩在大殿之中。
“伶兒，言重了?！?/p>
“你是本尊一手養大的，在我眼里，你便如女兒一般！況且此番是本尊低估了鐵衣王的實力，不怪你?！?/p>
“下去吧！”
聞言。
赤伶不悲不喜，不卑不亢，而是深深叩首：“謝教主恩典！”
她緩緩起身，轉身離去，背影虛弱卻堅定。
直到走出大殿，她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剛才，教主盯著她的眼神，并非是全然沒有懷疑，當時她還緊張的不輕。
好在……
這一關，終于過了！
她獨自走在紅蓮教總壇幽深的回廊中，紫衣在夜風中輕輕飄動，指尖無意識地掐著掌心，腦海中不斷回放著方才大殿上的一幕幕。
旋即，凄涼一笑。
“待我如女兒？”
她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弧度，眼中閃過一絲陰郁。
她其實聽見了。
因為心中忐忑，害怕露餡，她待在大殿之外，并沒有第一時間進來，因此也才聽到，在自己或許已經隕落時他那冷漠到刺骨的反應。
那樣的無動于衷。
哪怕是從小養大一個阿貓阿狗，一朝死了，也要有一聲嘆息吧？
當然，她并不意外。
正因為是他養大的，她也太了解那個戴著面具的老人了——在他眼中，所有人都不過是棋子罷了。
包括她。
那老東西，修煉的乃是絕情道，他不可能有感情。
那些過往無休止的訓練與廝殺，也不過是想要把她培養成一個最為順手，也最為好用的殺戮機器罷了。
而自己對他的感情，也并無什么特別。
沒有感恩。
有的……只是畏懼。
這時，身上那些傷同時乍疼。
赤伶悶哼一聲，扶住廊柱才沒跪倒在地，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后背，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才松開。
“該死的林默……”
“要不是你小子，本座怎么會落得這一身傷！！”她低聲咒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