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所未有的認真,前所未有的繃緊,就像是沙漠里行走的人猛地窺見了綠洲。
她必須緊緊的抓著這點兒盼頭才能活下去。
或許她這樣活在夢境跟現實的折磨里,都是因為距離裴寂太近了。
只要遠離裴寂,就不會這樣痛苦了,也不會睡不著覺了。
裴寂形容不出來此刻的痛苦,痛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必須抓住點兒什么,才能緩解心中的恐慌。
“稻香甸那邊的事兒......”
他還沒將完整的話說出來,就被溫瓷打斷。
“稻香甸那邊是因為我媽媽,但我好像本末倒置了,我要是因為她的事兒這么痛苦,她此刻肯定在下面急得團團轉吧,她不需要我犧牲自己的幸福去為她尋找真相。”
裴寂這會兒腦子里像是生銹似的,面對別人可以隨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偏偏這會兒腦子里什么都想不到,還在拼命的搜刮能讓她留下來的理由。
可她在說完上一句話的時候,眼底一瞬間有了光。
就好像徹底想通了一樣。
溫瓷兀自點頭,她要活命,就得離開裴寂。
“裴寂,現在在離婚協議上簽字,我們去領離婚證,還來得及。”
裴寂像是被人卡住了嗓子,嘴巴張了張,看到面前劃出一條長痕的汽車,就已經知道了溫瓷的決心。
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怕什么呢。
他緩緩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溫瓷......”
只喊了這么兩個字,她就要把她自己的手抽回去。
他緊緊攥著不讓她抽走,就好像這樣能將人一直留在自己的身邊一樣。
她自暴自棄,“好,我現在就去死。”
她悶頭就要上車,裴寂卻瞬間失控的喊,“明天!”
他喊出這么兩個字的時候,嘴角抿了好一會兒,眼淚也跟著往下流。
但溫瓷背對著他,沒看到。
他抬手胡亂擦拭了兩下眼淚,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握在手里。
“明天!既然都要離婚了,能不能今天就陪我,我們很久沒有好好吃一頓飯了。”
甚至很久都沒有出門一起好好逛過了。
從他二十八歲生日開始,兩人就一直在拉扯,到現在,已經是新的一年了,全都遍體鱗傷。
溫瓷垂下睫毛,沒拒絕。
裴寂上了她的車,去到駕駛位,“先去吃個飯吧。”
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垂下睫毛,沒說什么。
汽車在一家餐廳停下,他點的全都是她愛吃的菜,包括果汁也是她最愛喝的那一款。
溫瓷以為自己不會難受,但是這一幕就好像兩人當初第一次有多余的錢過年的時候,桌子上全是他做的菜,是他親自榨的果汁,那是兩人第一個有錢的春節。
她的心口都跟著被堵了一下。
裴寂給她倒了一杯果汁,他的睫毛還是濕的,像是也哭過,“喝點兒,順便把藥吃了。”
她從旁邊的包里拿出了退燒藥,把藥吃了進去,又喝了幾口果汁。
這頓飯吃得十足的沉悶,如果換做以前,裴寂肯定又要說一些往事了。
比如這家菜很早之前就想帶她來吃了,店家做的手藝跟他差不多,可惜這一年來兩人一直在鬧矛盾,也就沒有這個機會。
比如當初她很喜歡的那個輕奢品牌,其實早就被君成收購了,但她后來好像再也沒有買過。
如果兩人之間沒有這些矛盾就好了。
如果時間能倒流就好了。
說來說去,好像都已經這樣了。
裴寂看著面前這桌子菜,視線有些模糊,許久都沒辦法拿起筷子。
溫瓷也是,兩人誰都沒有動筷子,直到桌子上的菜全都冷透。
他才像是反應過來似的,趕緊拿起旁邊的筷子,“吃兩口吧。”
飯菜都已經涼透了,這會兒吃進去對胃不好。
他讓老板幫忙熱了一下,只是再吃已經不是剛出鍋的那種味道。
這頓飯吃得太過沉默,以至于老板進來的時候都能敏銳的察覺到這里面的狀態不是很對勁兒,一句話都沒敢問,直接悄悄離開了。
裴寂去結的賬,安靜的跟在溫瓷的身后走。
兩人繼續沉默的上車,但是壓根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實在太久太久,一閑下來是真的不知道恩愛夫妻應該怎么相處。
這也不怪他們,愛了十四年,連一年恩愛的夫妻都沒做過。
裴寂走著走著,差點兒摔地上,身體往前面趔趄了一下,才啞著嗓子說:“去商場那邊看看吧,最近有什么好看的電影嗎?”
溫瓷不知道,她太久沒有關注這些娛樂新聞,只是麻木的看著窗外。
汽車在商場外面停下來,他給溫瓷拿了一個口罩帶上,然后進入了看電影所在的樓層,臨時將電影傍晚的所有場次全都包下來了,所以這邊的人不是很多。
看的這部恰好是愛情片,整個包廂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燈光黑下來的瞬間,裴寂就去看她,但是她臉上的表情很淡很淡,只是安靜的看著前面的大屏幕。
這部愛情片用的都不是有名氣的演員,導演也是個女導演,可以說之前從未聽說過演員和導演的名字,可見票房慘淡到了什么地步,在年后上映的這些電影里,壓根就不吃香,沒什么人看。
但意外的拍得很好,把青春時期的遺憾拍得淋漓盡致。
在看到所謂的時間膠囊的時候,裴寂渾身一怔,放置在椅子上的雙手突然握緊,仿佛此刻變成了電影里的男人。
青春時期的時間膠囊,滿滿的都是愛意,電影里的男人一邊說著不相信這些,一邊極快的在紙條上面寫著。
——肯定是娶xx當老婆。
面上滿是傲氣的男人看到周圍的人還在寫,又悄悄在背面多加了一句。
——神啊,我是第一次信你,讓我娶xx當老婆吧。
時間膠囊封存,卻沒等來開啟的那一天,因為彼此的身邊都已經有人了。
再拿出來的時候,膠囊的形狀就像是那段莽撞歲月里的最后一滴眼淚。
人生的路途太長,當下總以為這就是會陪著我們走到最后的人。
等人生過半才發現,只有最任性的年齡才敢寫這種東西。
成年人已經學會權衡利弊了。
裴寂緩緩抬手摸向自己的嘴,其實是捂著,似乎這樣那快死過去的心臟才能稍稍好受一點兒。
燈光大亮的時候,溫瓷緩緩起身朝著下面的出口走去。
她就像是裴寂的電影里要謝幕的女主。
他幾乎是慌不擇路的起身,跟著上前,“溫瓷。”
溫瓷聽到這個聲音,沒有回頭。
“溫瓷!”
他又喊了一聲,從后面抱住人。
溫瓷仍舊沒轉身,卻感覺到那抱著他的力道緩緩松開,往下滑,然后是輕微輕微的膝蓋觸地的聲音。
“老婆,能不能別離婚,我求你了......”